第二天清晨, 屋外天阴, 草色憔悴,俞访云脑袋里也停了一团杂云。
    七八分醉意都是假的, 但醒来脑袋分外昏沉, 是人频繁装醉的报应。俞访云洗了把脸去上班, 进了医院,路上遇见的都和他打招呼“俞医生, 元旦快乐哦。”
    交班的时候没见着严奚如,散了会才姗姗来迟。他好像才是醉得厉害的那一个, 神色飘忽,躲着目光, 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话来。查房的时候更是古怪, 以前走几步总要回头看一眼豆蔻, 等人跟上来。今天却是心不在焉,落在最后, 除了“嗯, 啊”说不出另外的词。
    这半哑子的行为着实吓到了江简, 盯着他“老大你怎么了啊精神这么不好,昨天晚上又熬夜看教学视频了吗眼睛也被人打了都青了”
    严奚如白他一眼“看什么看, 没见过男人失眠啊。”昨夜精力旺盛, 他光靠一只手实在是很难消耗, 睁眼到天亮。
    两个人都憋着点什么。临近中午,办公室没人,俞访云终于把他堵在沙发上“为什么躲我师叔。”
    严奚如揉一把头发, 真觉得脑瓜子疼“我哪儿敢躲你。”一见着这人,心都高悬。
    “那我昨天欺负你了”俞访云将醉装到底,一本正经地瞧着他。
    “怎么不觉得是我欺负你光检讨自己了。”严奚如险些被他逗笑,“我如此锱铢必较的一个人,你欠我一点都要讨回来,那我昨天晚上欠了你那么多,我又该怎么还”
    俞访云睁大了眼睛看他凑到自己面前,贴得那么近,却只是指腹碰了碰嘴唇。
    “答不出来吗那就慢慢还吧。”
    一笔情账缠缠绵绵,你亏我欠下去,不定哪天就成了海誓山盟,地久天长。
    俞访云尤自发怔,嘴唇和脸颊一点点冷了下来,脑袋里仍旧是一团浆糊。他步步都有计划,多虑复想,任何肢体接触都要在脑海里设想几遍,扮天真或演暧昧,总是要入了戏按情理发展才自然。可严奚如是个直接抓着他就向终点冲刺的。
    他一点一点算计着,但算计到如今,才发现有些人,根本不能按正常人的思维算计。
    一团乌云撑到下午,终于落了点雨。俞访云门诊回来听说严奚如又挨了蒋主任一顿训,现在心情极差,走到门口,果然见严奚如一座山似的杵在那儿,确实阴云密布。
    不打算招惹他,用口型喊了声师叔就错身朝里面钻,却被他一只手拉住了兜帽。俞访云趔趄一步,撞进坚硬胸膛。
    “还学会去相亲了”
    “不是相亲。”俞访云费劲地转过身解释,可靠得太近,身高够不着平视,偷偷垫脚。
    严奚如下巴靠着他头顶“不是相亲那你去过家家啊。”
    回答仍然倔强。“你奶奶让我去的。”
    “她今天让你相亲你就去,那她明天又想抱曾孙了你是不是也立马生一个送过去”严奚如紧紧抵着他。
    俞访云被压得也恼“你明明一回两回相的次数更多,干嘛这样笑话我”
    还会反呛了,严奚如一时语塞“我哪有就算有过现在也没有了。”
    俞访云昂起脖子,咄咄逼人“那你没谈过恋爱没招惹过别人吗谈过就没资格说我”
    严奚如蓦地松开他衣领,后退一步,那两根帽绳仍挂在手指上“谈恋爱啊,男的女的,嗯”
    俞访云肩膀僵硬,沉默片刻,张开口“都算。”
    “我说没有你信吗我马上三十五了,不是十五六岁的纯情男孩。”严奚如忍不住笑了,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晚上我送你过去。”
    俞访云扭开头,说了声“喔”,又模糊了表情。
    严奚如手下一空,心里叹气,原来老天早知道他总有一天会挖空了心思只想和二十五六岁的纯情少年谈恋爱,才让他不通情窍到现在。
    心甘情愿当了司机,答应只送到门口,到了地方严奚如却厚颜无耻地要跟着俞访云进去。祁千金已经在位置上等着了,妆容精致,明眸皓齿,被水晶灯光映衬得像颗璀璨钻石。只是气质太过浮夸,和呆板的豆蔻怎么看都不相配。
    严奚如上次见她时小姑娘才四五岁,祁思棋却记得他,就是这个男的不让喊叔叔,还说自己的花裙子是雨棚。这么多年过去了,仍然记得他说“花雨棚,别跟着我”的臭屁模样。
    “我自己吃我的,你们不用管我。”严奚如自然地坐到了俞访云对面。
    祁司棋极其有意见“你自己吃饭还要和我们一桌”
    严奚如脸憨皮厚“是啊,我自己吃饭不香。”
    这顿饭确实也只有他吃得香,面对面地还要给俞访云夹菜添茶,全然当女主角是空气,要不是对面那人举着刀叉瞪一眼自己,几乎还想伸手用纸巾替他擦擦嘴。
    祁思棋终于忍不住“大家都知道是为了应付长辈,你干嘛非得和我作对”
    严奚如擒着笑,用他最温柔的语调说“你应付你的,我管不着你,但总不能让我的宝贝师侄饿着。”
    俞访云被恶心得水都咽不下去,桌下踢了一脚,师叔却面不改色。祁思棋打量一眼他,转头又看俞访云,再回去打量他,终于恍然大悟“严奚如,你该不会是”
    “嗯”
    “看上我了吧。”祁思棋捂住嘴巴,作惊讶状,“费尽心思破坏这场相亲就为了拆散我们,你不就是这个目的吗”
    严奚如眉毛一颤,依旧笑眯眯地“很有可能啊,毕竟我们也算青梅竹马。你小时候,我还眼睁睁看着你尿过裤子。”他得意洋洋地起身去结账,留下祁司棋满脸青黑。
    俞访云抬头晃一圈,看见严奚如斜斜靠着吧台。他肩平窄腰,腿长且直,侧面是一道线条分明的落拓剪影,人来人往的嘈杂里也独一无二,叫人看了心就怦怦然。
    从餐厅出来,祁思棋要俞访云送她回家,严奚如先不乐意了“你没车啊”
    “我喝酒了。”她把俞访云安排到自己的驾驶座上,气得严奚如跳脚,只能开着车跟在他们车后,一路绿灯畅行也开得憋屈。
    都送到车库入口了,保安跑过来接,那豆蔻还迟迟不从别人车上下来。严奚如小心眼透顶,在后面闪烁着远灯。
    祁思棋看了眼后视镜,忿忿说她这个叔叔“其实按严奚如的脾气,哪个姑娘要是不幸被他瞧上了,真是惨,想跑也跑不了。”
    俞访云轻轻一笑,觉得正好相反。是瞧上他一眼,之后想跑也跑不掉。
    俞豆蔻慢吞吞地从祁思棋的车上下来,严奚如已经靠着车门等得不耐烦了。见人朝自己走来,还是偷偷掐了烟,装得心不在焉。
    “天气暖和,散散步吧,送你回去。”
    俞访云被他往前拉了一把,惊讶道“那你车呢”
    严奚如说“不要了。”
    午后下过一场小雨,如今叶片上泥土里水分充沛,温度仿佛又回到了他们初遇的秋天。师叔难得文静,一路无言,落了半步看两个人的影子在路灯下拉至长长。他的影子挽着他的手。
    这路好长又好近,送到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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