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良走后, 乾德帝独自坐在正殿上, 一动不动,似乎真的在思考让尹璁搬出承光殿,安置在后宫的事情。
    荣华等李良走了, 才敢进来, 见乾德帝为难的样子,二话不说就跪了下来,自动请罪道“陛下,是奴才失职,奴才没有及时通报李总管来了的事, 也没有拦住他,给陛下和小公子争取时间。是奴才没用,害陛下为难,请陛下责罚奴才吧。”
    如果光是罚他,就能让小公子留下来,那荣华是一百个乐意的。小公子那么柔弱, 若是离开陛下的庇护,不幸落到李良手中,说不定会有个三长两短, 他怕陛下会后悔终生。
    他是在李良手下长大的,李良有多变态他最清楚, 所以一定不能让小公子出了承光殿。
    乾德帝叹气道“朕不怪你,是朕太不够节制了。听了李良的话,朕也在反省朕最近做得对不对, 朝中也一直有臣子劝朕不要沉迷美色,专心政事,宠幸后宫繁衍子嗣。若朕一直执迷不悟,不知他们会不会对朕有意见,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来迫害璁儿。
    何况,李良说得也有道理,朕不能因为一己私欲,置璁儿名誉不顾。璁儿那么爱戴朕,又心系天下黎民,若是被按上祸国殃民的罪名,他一定也会很难过的吧。”
    荣华闻言欲言又止“陛下”
    乾德帝抬起手制止他,说“好了,朕会好好跟璁儿商量,他若是不愿意走,那就是先帝气得从皇陵爬出来阻止朕,朕都不会让他走的。这事你不就不用操心了,朕自会保护好璁儿的。”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荣华也知再多说也无用,只好垂头丧气地退下。他走到承光殿外面,看着阶梯下白茫茫的雪地,想起这段时间小公子经常在雪地上面玩耍,每次他跟乾德帝从御书房回来,大老远就能听到小公子的欢笑声。等见着他们,小公子就丢下手里捏的雪球,被狐裘裹着像个白团子一样冲过来迎接他们回来,他别提有多高兴了。
    不知道今后还能不能再有那样的日子。荣华难受地叹了一口气,恨只恨自己不争气,没取代了李良太监总管的位置,不然也不会轮到李良来指手画脚。
    他不禁抬起手擦了擦发酸湿润的眼角,不愿听到乾德帝跟小公子商量的对话,就让小太监守着,自己回了休息的地方,逃避现实去了。
    乾德帝又坐在龙椅上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才起身回到内殿,没想到刚绕过屏风,就跟赤着脚不知所措地站在屏风后的尹璁遇上了。看尹璁这个样子,不知道醒了多久,又有没有听到他跟李良的对话。
    尹璁其实在乾德帝出去不久后,又被外面乾德帝跟不知道谁的说话声吵醒了。他心里不安,想去找乾德帝,结果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一个尖细的声音正大声地列举着他最害怕听到的那几个罪名。
    佞幸,妖孽,祸水不论是哪个,都是尹璁所不能承受的罪名,他最害怕的事情是不会因为他付出的真心而消失的,即使他已经很努力地帮乾德帝赈济难民,哄乾德帝批奏折了。
    他害怕地躲回了内殿里,不让外面的人知道他已经醒了,就躲在屏风后面,害怕地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听乾德帝跟那个人说话。
    听到乾德帝说会考虑让他搬出承光殿的时候,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那样难过,感觉像是什么期待落了空,慌得要窒息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也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就静静地站在屏风后面,也忘了要躺回床上,不被乾德帝发现他醒来偷听的事。
    直到乾德帝从前殿回来,跟他对上,他才猛地回过神来,慌乱地擦了擦眼睛,装作刚睡醒的样子,糯糯地小声抱怨道“您好久哇,我都睡醒了,您还没回来,所以我才起床想出去找您的”
    他这个样子像极了知道自己不久就会被主人抛弃的小宠物,明明伤心到要哭出来了,却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对着主人强颜欢笑。
    乾德帝觉得自己的心一阵阵发疼,虽然事情都是按着他的计划在发展,他也绝对不会让事情脱离他的掌控,不会让尹璁有任何闪失。但是看到尹璁这落寞失望的样子,他还是忍不住犹豫,想推翻自己的计划,将尹璁紧紧地抱着,哪里都不用去,也不用受任何委屈。
    但是他需要一个理由肃清宫闱和朝廷存在的隐患,不仅是为了帮尹璁报仇,还是为了自己的江山社稷。他在还没有登基以前,太傅就语重心长地告诉过他,为君者要懂得取舍,现在就是取舍的时候。
    所以他没有犹豫的余地了,他径直走到尹璁跟前,弯腰注视着尹璁的眼睛,直截了当地问道“你都听到朕跟太监总管的话了吧”
    尹璁本来想自欺欺人地当做没听到的,但是他没想到乾德帝会直接这样问他,不给他一点逃避的机会。他被乾德帝问了乱了阵脚,不知道该怎么掩饰了,两只脚不安地相互踩着,咬着下唇纠结了一会儿,才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我都听到了,总管公公让陛下将我送回后宫,以免影响陛下当个明君。”
    乾德帝脸上没有别的什么表情,只是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平静地问他“那璁儿是怎么想的”
    尹璁不敢看乾德帝的脸,怕自己会莫名其妙地觉得难过,就低着头看着自己因为不安而蜷缩起来的脚趾头,如同平时讨东西吃时那么乖巧地应道“璁儿都听陛下的安排。”
    他这样孱弱又懂事,乾德帝恨不得此刻就把心掏出来将他装进去好好地呵护起来了。总有一天他会这样做的,但还不是现在,他虽然贵为天子,但也不是什么都可以任性妄为的。他每做一件事,都要有个堵住天下悠悠之口的理由,只不过这次是用他最心爱的人当做诱饵罢了。
    不过他敢保证,尹璁会毫发无损地回到他身边,如果不是这份笃定,他都不敢轻易做这番事情。
    这样想着,他爱怜地揉了揉尹璁的脑袋,对尹璁承诺道“既然璁儿愿意,那朕就让荣华带人去你以前在长宁宫住的院子里收拾一番,置办些家具用品,将那里弄得像承光殿这样舒适,保证璁儿住在那边也像住在朕这里一样,不受一点委屈。”
    尹璁顺从地点了点头。他自从听了乾德帝跟总管太监的对话之后,才知道乾德帝在宫中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乾德帝能给他这样的承诺和待遇,说不定已经是尽最大的努力了。他不应该挑剔,也不应该任性,要听话懂事一点,乾德帝才会对他满意。
    乾德帝跟他说完之后,就要喊荣华过来去着手办这件事。
    尹璁却拉住他的手,仰起头问他“那陛下,以后璁儿还能经常见到陛下吗璁儿可以再来陛下的寝殿,或者陛下会去璁儿那里看璁儿吗”
    乾德帝回过头看了他一会儿,才模棱两可地应道“如果有时间的话,朕会去看璁儿的。”
    尹璁听出他话里的敷衍,虽然觉得失落,但也明白乾德帝也有难处,他不能因为一己私欲,害乾德帝变成人人唾弃的昏君。比起乾德帝的威名和天下百姓,他个人的仇恨实在不值一提。
    如果没有办法再借着乾德帝为娘亲报仇,那尹璁不介意跟尹家来个玉石俱焚。到时候他先冲去福祥宫手刃了尹昭仪,再逃出宫,灭了他爹和主母,就算被抓到了是死路一条,他也死而无憾了。
    尹璁答应离开承光殿后,乾德帝便派人去通知了李良。李良收到乾德帝的回复后,阴险地笑了起来,提笔给安国公和沐贵妃写了回信,告诉他们事情第一步已经办好了。
    沐贵妃收到李良的回复,脸上终于久违地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将李良给她写的信放到炉子里烧掉,一边烧一边得意地笑道“尹家那个庶子被李总管盯上,怕是没了,尹昭仪和尹家少了尹璁这颗棋子,本宫倒要看看他们还能嚣张到哪里去。”
    碧蝶看着火苗舔舐着纸条,也跟着笑道“奴婢恭喜娘娘,终于除掉心腹大患。”
    尹昭仪那边也听说了乾德帝要将尹璁从承光殿送回长宁宫的消息。听到这个消息后,她怒拍桌子站起来质问来通风报信的那个小太监“你所言可是真的,不是在恐吓本宫陛下那么宠爱尹璁,好端端的怎么会要把尹璁送走,怕不是有人从中作梗”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回答道“禀娘娘,奴才听说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李总管出面,搬出礼制和祖训,让陛下不要沉迷小公子的美色,耽误社稷,说动陛下将小公子搬出承光殿的”
    尹昭仪狐疑起来“李良他不是被陛下发配去衙内,基本不管陛下的事了吗他又怎么会突然插手陛下和尹璁的事”
    小太监回道“奴才也不知道啊,就今天陛下还在跟小公子午睡,李总管就杀到了承光殿,连荣公公都没能拦住他。见到陛下,他就直言让陛下把小公子送走,好像一开始就知道小公子的存在了那样”
    尹昭仪捏起了拳头,咬牙切齿道“这一定是沐贵妃的诡计,你去给本宫查查看,最近李良都跟什么人接触过。”
    小太监走后,尹昭仪焦急地在寝宫里踱起步来,喃喃自语道“沐贵妃那死女人,自己说不动陛下,居然还去搬李良出来当说客,这一招真是妙啊。但是她当本宫和尹家是吃素的吗,本宫又怎么能让她如意”
    她喊来心腹,吩咐道“去,将这事告诉本宫的哥哥,让他出面到陛下面前为尹璁说说好话,把尹璁留下来。”
    因为乾德帝吩咐让小公子尽快搬出去,傍晚的时候,荣华就带着一众宫人收拾小公子的物品送去他在长宁宫住的那个院子里了。荣华纵使心中万分不舍,但又不能左右乾德帝的决定,只能含着泪帮小公子收拾东西。
    尹璁虽然只在承光殿住了月余,但承光殿里属于他的东西已经放得到处都是了,整个寝殿的宫人一起帮忙,都要收拾不过来了,装了好几个箱子那么多东西。
    叶姑娘也舍不得小公子走,但皇命难违,也只能强忍着伤心帮着收拾小公子的衣物。制衣局又送了好几套新衣服过来,她都还没机会亲手帮小公子穿上呢,也不知道小公子回了长宁宫,那边有没有人伺候他穿衣洗漱。她想着想着,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只恨自己身为承光殿的大宫女,不能随着小公子搬回长宁宫。
    有个小太监失手摔了小公子的木雕玩具,发出不小的动静,打断了荣华的思绪。荣华转过头就是破口大骂“当心点把小公子的东西砸坏了,咱家要了你的猪命”
    尹璁在外头陪着乾德帝用膳,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在承光殿跟乾德帝一起吃饭了,但他却没有什么胃口,也没有心情像平时那样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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