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 薛雁醒了。醒的时候,身旁只趴着一个打瞌睡的小丫鬟。
    她看了一眼身上盖着的薄被,又四下看看简陋的摆设, 心道,不对,这还是小厅隔出来的那个小里间,外面很静,宾客好像已经散去了。怎么没人把她送回房间休息
    这跟她预想的不同。她迷迷糊糊中做过好几场梦,睁了眼,看见父亲、姑母寸步不离地守着, 老太太和盛君殊也站在她床畔,愧疚而忧心地看着她。
    老太太含泪抚着她的鬓发道“好孩子, 你可算醒了。好好的一个生辰,看这闹的。幸好没事, 要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同你父母交代。”
    她虚弱地笑,知道如何笑, 显得既懂事又识大体“叫老太太操心, 这么晚了, 您快回罢。”
    “快躺着, 别起身。”盛老夫人忙将她按在枕上, “你都这样了,还担心我哪放心,欺负你的祸害我们都处理掉了,当那么多人的面, 做那些下三滥的阴毒事情”
    “她”
    薛雪荣点头微笑“哥儿已把她休掉,遣出盛家了。”
    她松了一大口气,眼里含了泪,点一下头,七上八下地望向盛君殊。她担心公子的反应,不过盛君殊面色沉稳,她放下了心,红着脸垂眼。
    老夫人笑道“这段日子你只管躺着,养好身体,早点进盛家的门。
    不知道何时,人都走了。只剩盛君殊坐在她床边望着她“对不起。”
    她按捺住砰砰的心跳“谁也看不出皮下的坏心来,表哥不必道歉。”
    那白玉般的人,低头专注抚摸她的鬓角“碧云,我和她只是为了等你。”
    “碧云”是她的小名,她一阵眩晕,只觉得身体轻盈,呼吸畅快,清了障碍,前路一片通达。
    她的后半生也将扬眉吐气,全是称心如意了她控制不住扬起的微笑,似飘在云上又重重坠下去。
    反胃,恶心,黑。
    睁眼一切落了空,那竟然是一场梦。
    她说不上多失落烦躁,心一直狂跳,背上出了一层汗。她要站起来看看怎么回事,走两步路,又觉得头晕,只好坐在床上大口喘气。
    她拿那药丸时,郎中说是无毒无痛,只会瞬间闭气吐血。她只需要演一场戏,等她挪到通风的旷地,躺一会儿,就会没事了。
    可谁知道,当时腹内会有绞痛,好像五脏六腑给人拿刀子疯狂搅碎了一样,她承受不住,大喊起来,吐血吐了一地,里头掺着血块,她脸色一白她见过肺痨没救的人才吐这种血。
    当时,她险些吓晕过去,她后悔了,真后悔乱用这没用过的药恐惧攫住了她的心,万一万一她真的丢了命,那可冤死了。
    她眼泪狂流,胡乱抓取,“父亲”“姑母”都喊遍,想人救命,浑身打着摆子。好些人按着她给她灌药,又烫又恶心,薛雁捂着胸口,想起来就心有余悸。
    幸好没事。
    她拿着烛台起身时,把床边的小丫鬟惊醒。
    “表姑娘”她不明白为什么眼前的丫鬟盯着她的表情有些奇怪,似乎含着畏惧的情绪。
    “外面的人呢”
    “早散了,现在是半夜了。”
    “老太太和姑母呢”
    “回去睡下了”
    “姑母回去了”薛雁面上不显,心里有些失望,她出了这么大的事,老太太年事已高就算了,姑母怎么能回去睡觉呢
    “那表哥呢”
    丫鬟的表情变得更加奇怪,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回去了。衡南姑娘也回了。”
    “你说什么,衡南”薛雁眨了一下眼睛,不相信地笑道,“她她还在”
    “”丫鬟不解道,“是啊,还在,跟公子一起回的”
    薛雁起身就要走,她要去看看到底怎么一回事,叫丫鬟支支吾吾地拉住“表姑娘现在最好,最好不要出去”
    “凭什么不出去。”她甩开丫鬟的手,坚持推开门,一推开,愣了。
    小厅里只有一盏灯。她手上的烛光,照着薛梁憔悴而通红的眼睛,他站在门口,身后似乎负着一团浓重的黑云,一语不发地盯着她。
    “父亲”
    薛梁一巴掌打过去,烛台飞出去,咕噜噜滚到墙角,薛雁自小娇贵,从未挨过打,几乎让他打蒙了,摊坐在墙角,不可置信道“爹,您干什么”
    “薛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薛梁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肩膀都在颤抖,“你给我收拾东西,明天咱们就滚回家里去。”
    “回去”薛雁脑子里嗡嗡作响,“我马上就要进门了,府里还有好多事”
    “你嫁个屁”薛梁吼道,“我看你以后能嫁给谁”
    他拂袖而去。
    薛雁坐在地上,看着瘫倒的灯烛,瞳孔一缩,骤然颤抖起来。
    难道
    她让人发现了
    天啊。
    可是,怎么会呢是她巧舌如簧,辩解了吗一个贱籍婊子的话都有人信
    真的发现了。功亏一篑,从天上到地下。
    她还没做好承担失败的准备,失败的后果
    不可能啊怎么会呢怎么会这样呢
    “表姑娘”丫鬟来扶她时,薛雁颤抖,身子像一滩烂泥一样发沉,眼一闭,昏厥过去。
    衡南双手闭上门,将夜色和喧嚣虫鸣一起隔绝在外。
    众人心神疲惫,前半夜的闹剧是静了。但她知道,考验才刚开始。她的血液涌动着,清醒得发热。
    “公子,喝点水吧。”她俯身添水。
    盛君殊沉默地坐着,衡南的动作越发轻柔,把水杯塞进他手里的时候,她甚至做好了让他反手泼一脸水的准备。
    盛君殊没有泼她。他只是疲倦地握着茶杯,闭了闭眼睛,很轻地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她垂下眼。
    “你跟我装傻。”
    “我听不懂公子说什么,喝水吧。”
    “衡南。”盛君殊的黑眸危险地看着她。
    衡南笑了笑“我去铺床。”
    盛君殊从后面拽住她的胳膊,将她猛地拽回来,按在椅子上,他的手很热,眼睛里剧烈的情绪也隐忍着“我想听你自己说。”
    衡南微笑看他,她的妆还在脸上,眼睛很黑,又深深的,美而虚假,假得近乎挑衅,像个傀儡人偶。
    “你哭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盛君殊看着她,手探进她的袖子里,轻轻转动她手腕上的手镯,这手镯是她陪嫁,镶金珐琅的,上面有几朵金色牡丹花。
    “当然是因为委屈才哭,你松”衡南神色动了一下,想抽回手,盛君殊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不顾她的挣扎,右手在那几朵牡丹花上快速尝试按过去,“咔哒”一声
    机括开了。
    褐色的药丸掉出来,从她裙摆滑落,骨碌碌滚到了地上。
    两人俱是一静。
    盛君殊看着那颗珠子,冷笑一声“小端背过身去捡玉珠的时候,你干了什么”
    衡南垂着睫毛,半晌,抿唇“公子这都能猜到。”
    “不是猜,是看。”盛君殊定定看着她,“我亲眼看着你调换了双鱼玉雕里的药丸,只怪我当时没意识到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又在干什么,为什么摸了那个还要专程洗一趟手。”
    他道“薛雁要是真使苦肉计,何必以身犯险,若不是真疼,怎可能喊叫得那么真。”
    衡南不说话,斜睨地上那颗药丸。
    那才是薛雁在双鱼玉雕内原本给自己准备的道具。
    衡南靠在椅子上,斜看他笑“她既有此意,我助她一臂之力,不好吗”
    还在笑。
    盛君殊目含愠色,陡然甩开她的手臂。
    “叫我藏在床帐背后,也是故意的。”盛君殊道,“因为你知道全府上下,谁的话都可能被推翻,唯独我来做这证人,才可能一击必杀。”
    “你早就知道。”盛君殊说,“你什么都知道。”
    “是啊,我早就知道。”衡南伸了个懒腰,寂寞地摸了摸唇,看向天花板,“看场大戏不磕瓜子,真浪费。”
    “你知不知道我一路在担心什么。”看她的模样,盛君殊觉得自己可笑,“我怕薛雁没了,你身上背条命”
    “那又如何。”衡南笑道。
    “你说什么”
    “那又如何。”衡南道,“一条两条三条,你信鬼神吗我不信,我才不在乎。”
    盛君殊看她的眼神很绝望。
    是了,精心浇灌出的富贵花,笔直栽种的松柏树,干干净净的天地灵气蕴养,清清白白的冰雪之水濯灌,敬天地君亲师,知道何为坦荡正义,何为问心无愧。
    他太干净了,她从正面抱他,污水从正面流下,从背后抱他,污水拖行一地。
    “那是人命。”他说,“薛雁有罪,罪不至死。”
    “我管她”她恶毒地笑道,“她管过我吗你们家里给小端上刑的时候,管过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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