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溪走出大楼,看到岑舸果真坐在小区凉椅上等她, 坐姿端正优雅。小区灯光昏暗, 照不清她的面色。
    看起来, 好像是在出神。
    安溪深吸了口气,调整好情绪, 拿出演技,冷漠地走过去。
    “你要和我说什么”
    路灯在安溪身后, 光落下来,安溪的影子正好罩在岑舸身上。
    岑舸睫毛动了一下, 慢慢抬起眼。
    也许是灯光太暗,她眸色黑沉得吓人,静默而隐忍地盯着安溪。
    安溪心脏一跳, 直觉岑舸有点不对劲。
    她像一座突然收敛了压力的火山, 所有汹涌情绪全埋在躯壳里, 看似平稳沉静,眼底深处又满是将欲喷发的火光。
    难道自己没让她上楼这件事,惹得岑舸动大气了
    不至于吧, 之前骗她都没这么严重。
    “我其实没有什么话要和你说。”岑舸开口, 语调格外平静,“我只是想见你。”
    “为什么想见我”安溪发现自己比岑舸更平静, 甚至有些厌倦。
    从她回国以后,岑舸来找过她多少次了连“我想见你”这样的话,都已说过两次。
    安溪听够了,也拒绝够了。
    岑舸静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终于启声“如果我说,因为我爱你呢”
    安溪觉得好笑,但她又笑不出来。
    她垂下视线,盯视岑舸的眼睛,嗓音清晰“那你真的爱我吗”
    岑舸回答不出来,她甚至连嘴唇都无法动一下。
    她应该回答说爱的,而且要毫无犹豫的说出来。
    可她就是难言出口。
    那句回答,那个简短的字,犹如鱼刺,深深地梗在她心口,若要吐出来,必定划破肺腑,沾血裹肉。
    要岑舸把真心袒露出来给人看,等同于剥皮剖身,是要命的事情。
    “其实我并不在乎你是不是爱过我。”安溪先出声,“甚至我宁愿你是没爱过我的,因为我实在想象不出来,如果你曾爱过,又怎么能那样自私又残忍的伤害我。”
    “我在国外六年,你从未来找过我,现在我一回来,你就想让我回到你身边,再像当初那样丢弃尊严,狗一样讨好你,凭什么呢我又不爱你了。”
    那句我不爱你了,让岑舸肩膀一颤。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还不死心,但我们真的,再也不可能了。”
    安溪顿了顿,藏好喉咙里的颤音,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稳,“岑总,给你自己留点体面吧,别再来找我了。难听的话,我都说完了,下次你还来找我,我只有告你骚扰了。”
    安溪转身离开。
    “可你曾经说过,”岑舸突然开口,嗓音粗重失控,“你说你永远爱我一个人,至死不渝,绝不变心。”
    “人是会变的啊,岑总。”安溪背对着岑舸,“就算我们从未分开过,我也不可能永远爱你。至死不渝,不过是浓情蜜意时的谎言而已,你竟然相信,真是可笑。”
    岑舸顿时哑口。
    安溪又往前走。
    “那你欠我的一百万呢”岑舸慌不择言,只想留住安溪,“你什么时候还”
    安溪道“明天,明天我就让律师联系你的公司,一周之内,打款给你。”
    说完,她人便进了小区大楼,身影很快消失。
    岑舸僵坐在位置上,思绪变得凝滞混乱。两秒后,那根强撑的理智之弦轰然断裂,怒火与无措如岩浆般喷发出来,轰得岑舸大脑一片空白,耳膜嗡嗡直响。
    失控间,她似乎做了什么,但记不清了。
    理智回归时,岑舸人在车上。
    她坐在驾驶位置上,没系安全带,车的引擎已经启动,低低发出轰鸣。
    脚尖与手指发出尖锐的疼痛。岑舸低眸看去,她右手中指和食指的指甲翻开了,指甲盖与皮肉分离,溢出鲜血,染红指尖。
    岑舸想了许久,终于回忆起来,她刚刚,好像踹了安溪小区的凉椅,但指甲怎么受伤的,她记不起了。
    在车里坐了几分钟,岑舸系上安全带,踩下油门,将车开离小区。
    岑舸把车开回天胜玫瑰湾。
    倒车进车库时,她操控不稳,车尾猛的怼在墙上,一声震耳巨响。
    岑舸身体一颠,急忙踩下刹车。
    车轮剧烈摩擦地面,拖着刺响声停住。
    岑舸抓紧方向盘,没有回头看受损情况。
    她想起2022年,安溪回国办婚酒那天,她开车追到酒宴餐厅外。
    她原本计划阻止安溪与别人办这一场荒唐的假婚宴,却在餐厅门口,目睹安溪与曲铮,以及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三人甜蜜恩爱的场景。
    岑舸一个分神,加速追尾了前面的重型货车。
    整个车头都被撞得变形,安全气囊弹出,撞顶到岑舸胸口,她当时就失去了意识。
    清醒后,岑舸调出餐厅门口的当日监控视频,看车祸时安溪的反应。
    视频里,安回头看了,也只是回头看了一眼,随后便进了餐厅。
    她并没关心那场追尾车祸。
    安溪说,国外六年,她从未去找过她。
    但并不是那样的。
    她去找过,不止一次。
    只是每次她找过去,看到的都是安溪与别人恩爱甜蜜的场景。她忍不住想,既然你离开我都能过得很好,那我为什么又不能自己过得很好呢
    分开就分开。她是岑舸,她不需要为任何人卑微妥协。
    岑舸下车,进入电梯,上行。
    顶层。
    电梯门开,岑舸一步一晃,缓慢地走到那熟悉的门口。
    输入密码,门锁叮的一声弹开。
    岑舸走进去。
    顶楼,楼层高耸,楼下灯光透不进来,天色昏黑,没有月光,客厅黑如浓墨,不见寸光。
    岑舸站在幽黑的客厅里,静静不动。
    墨汁般的黑暗包围过来,无声将她吞噬。
    “人是会变的啊,岑总。”
    “就算我们从未分开过,我也不可能永远爱你。”
    “至死不渝,不过是浓情蜜意时的谎言而已。”
    “你竟然相信,真是可笑。”
    这几句话,重复着在岑舸脑中回响。
    黑暗无声,而回忆仿若有声,字字清晰,历历在目。
    2019年1月20日,星期天。大寒。
    春节前夕。
    岑儒小病初愈,在老宅调养。
    他身体本就被掏空得厉害,一病更是隐疾勃发,气血亏空,记忆力与精神状况迅速下滑,外表看与过去无异,但脑力衰败,已经不能再像往日年轻时一样叱咤商场。
    于是岑儒将岑舸召回老宅,准备和她谈谈回总公司的事。
    岑儒这段时间住院,休养,全是苏梨玉前后照顾。苏梨玉的无限体贴与深情,让身体衰败的岑儒第一次产生了浪子回头的念头。
    他决定解散他那些莺莺燕燕,好好和苏梨玉过正常夫妻的日子。
    于是在苏梨玉给岑儒送补茶进书房时,岑儒对她说“以后你不必再帮我照顾那些女人了,我现在也玩够了,往后我们就好好过日子吧。”
    岑儒说这句话的时候,岑舸刚好到书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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