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一挑。
    是时候了。
    “长公主殿下”
    卫连猛地回头,看见的便是单膝跪地,薄唇紧抿的卫云倾,隐忍紧皱的眉分外刺眼。疾步走到卫云倾面前蹲下,卫连眼中担忧毫不掩饰,“倾儿怎么了”
    “无甚大事,只不过我忘了自己身上还有伤”
    “伤”卫连心中杀意涌现,声音低沉而冰冷“谁伤得你”
    “在漠城时方媚同我说,皇叔让她杀了云宣巍。她也未事先告知我,只自行投掷了火药,刚巧那时我与云宣巍在一起,误伤罢了。”
    听完这话,卫连脸色阴沉得可怕,“立刻传太医让陈院首过来”
    不多时,陈院首便带着医女前来,在摄政王的命令下,直接将卫云倾请入长宣殿。卫连站在殿门前,阴沉的脸色给周围人带来了极大的压迫感,便是应俢也是屏气凝神,只是脸上无其他守卫的惊恐紧张。
    最沉着地却还是同在门外,听着医女禀告情况的陈院首。一盏茶的功夫后,陈院首一抚白胡对卫连道“虽整个背部都有烧伤炸伤的痕迹,还有一处伤口崩裂,但长公主身体强健,无甚大碍,只是这背上的疤怕是难以彻底消除,只能淡化。”
    “尽力消除,若需什么难得的药材,直接告诉应告知本王。”
    “下官遵命。”
    卫连转向庆武兵,冷声道“传话给京兆尹,让他依律处置。”
    长宣殿内,卫云倾听得外头的动静,无声冷笑。
    让生性凉薄的卫连放弃一个人,一直不是什么难事。
    门外,庆武兵领命告退后,卫连对应俢道“云宣巍那,你找个人”
    “皇叔,请交给我。”
    看着推门而出的卫云倾,卫连阴沉的脸色瞬间舒缓,柔声道“你身上还有伤。”
    “有什么要紧的,若非皇叔太强我需全力应对,这伤结痂已经算好了。”
    卫连无奈摇头,“你就是不在意这些,想必也是不肯好好上药才留下了疤痕,林夕那丫头都说不动你了”
    “若非皇叔让我尽快回京,她自然有机会说动我。”
    卫连失笑,“这么说怪本王咯”
    卫云倾耸肩道“我可没这么说。”
    “倾儿还是要乖乖养伤才是,云宣巍那”
    “皇叔手下的人还有比方媚手段更高明的她都问不出什么,其他人去也是白去。”
    “倾儿是有自信能撬开他的嘴”
    卫云倾得意一挑眉“当然。”
    “那就依你,今晚在宫中睡下,明日再去。”
    纵然卫云倾心中担忧已到顶点,可这皇宫之中,四处都是卫连的人。转机已被握在手中,她绝不会露出一丝破绽。
    看似一夜安眠之后,卫云倾还同卫连悠闲地用了早膳才前往秘牢。厚重的大门在门后合上,遮去了所有阳光。独自一人身处阴暗诡异的秘牢之中,卫云倾还是踱步慢走,待远离大门之后便猛地加快了脚步。
    明明完全与外界隔绝,没一丝冷风,秘牢深处却比外头的冰天雪地中更寒冷。似是有冰冷的刀子,无声地舔舐人的每一寸肌肤,便是卫云倾,也感觉背上尚未愈合的伤口在隐隐作痛。
    云宣巍那病秧子在这待了一日一夜
    卫云倾一咬牙跑向了秘牢尽头,在看见被吊在刑具之上,似已气息全无的男人之时,瞳孔瞬间猛缩。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男人面前,指尖轻抚上男人苍白的脸。
    “云宣巍你还活着吗”
    纤长睫毛轻颤,云宣巍尽力睁眼,虚弱笑着哑声道“还没成功爬上将军的床,我可不甘心去死。”
    卫云倾当即被气笑,“你这个”
    说着却是迅速又小心地解开了男子四肢上的铁链,以她最轻柔的力道将其扶到一旁。她这般小心,这一身伤的人却不安分。
    “将军的皇叔还真是年轻啊,长得也那么好看”
    卫云倾眉头狠狠一跳,沉声道“闭嘴”
    “将军还凶我。”云宣巍一脑袋栽进卫云倾怀里,“好疼的,全身都好疼,疼得快死掉了。”
    这才是这男人该有的样子,娇娇弱弱的禁不住疼。明明一个大男人,却能像卫琅一样,可怜兮兮地对着她撒娇。
    卫云倾嫌弃之余,也无法忽视自己心尖的疼痛。垂眸淡淡道“我很抱歉。”
    “若将军开口为我说话,我现在倒可能说不了话了。我既知如此,怎可能责怪将军。只是有点担心自己撑不过去”
    云宣巍轻闭双眼,感受着女子身上温度,心中补充道怕再也见不到你
    “知道自己受不住,为何不挑些无关紧要的告诉方媚。”
    “即便是无关紧要的事,我也只想告诉你。”
    他只想告诉卫云倾,在卫国也只有卫云倾能帮他达成目的。她既能出现在此,就证明方媚的处境绝不可能好。
    被卫连放弃的人,自是没什么好下场。待卫连松口放云宣巍离去的时候,方媚也在一无所知的错愕中,被关入了大牢。能为她解惑的只有卫云倾,只是她现在可没心思去理她。
    云宣巍一从秘牢中出来就发起了高烧,陈泽正全力施救。
    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卫云倾也未进屋,只在屋外廊下坐着,游剑带着高远从密道而来。高远这人,清秀模样纤细身材,完完全全的文弱书生。卫国尚武,京城官员门下子弟居然不会武也是奇事。
    然而当年高远天才之名鼎盛,倒也无人为此明面上嘲笑,只作暗地谈资。
    对有用的人,卫云倾向来不会敷衍。
    “方媚的事拖了这么久,你可怨我”
    高远轻笑摇头,“方媚乃摄政王亲信,要追她之责何其困难。殿下救了我与母亲的命,又助我报了家仇,我怎能怨殿下。”
    “今后的路,我可以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我给你一大笔银两,你带着你母亲远走高飞,终生不得入京都。二参加明年科考,进入朝堂,为我效力。”
    高远毫不犹豫道“我选第二条。”
    “好,退下吧。”
    待高远走后,林夕才疑惑问道“读书人傲气最重,殿下扣着他母亲,不担心他生异心吗”
    卫云倾唇角一勾,“我要的就是他的傲气,他或许愿意相信我会善待他母亲,但为了早日和母亲相聚,一定会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拼命往上爬。至于爬到高位之后”
    卫云倾垂眸沉声道“纵然他再天资卓越,一年的时间毕竟太短,待他出头,需要效忠的是琅儿,对我怎么看无关紧要。”
    林夕抿紧唇。
    她一直担心这个,殿下凌厉手段固然有用,可似乎完全没考虑她自己的未来
    想必陛下也是知道的,所以才告诉了云公子那么多,希望云公子能成为殿下的牵绊。
    开门的吱呀声突然传来,卫云倾立马看向走出来的陈泽,“怎么样”
    “方媚确碍于摄政王之令有所留手,未伤及根本。可云公子身子本就弱这会虽缓过来了,但到底能不能救还要看今晚。”
    “叫陈院首”此话一出卫云倾自知失言,“抱歉。”
    “殿下无需道歉。”陈泽一双桃花眼带着清浅笑意,“我父亲从医多年,经验学识都远胜与我,我暂时追不上他,也没什么好羞愧好反驳的。我父亲现在应在宫中,还是我差人去请更为妥当。”
    卫云倾“不了,你尽力便好。”
    特地叫陈院首过来,云宣巍反而会更危险。
    卫云倾自认没露破绽,可就在她开口,希望亲自刑讯云宣巍之时,卫连已经注意到。卫云倾是他亲自教养成年的,他自然了解。
    倾儿有着和先皇一样的喜好习惯,性子却像极了他。若非当真在意之人,她会凉薄到看也不会看一眼,更遑论是进那不喜的秘牢。
    此刻皇宫之中,卫连手执黑子凝视眼前棋局,沉思许久也未落子,叹了口气缓缓道“我确实没想到,倾儿居然真将那病弱的云国王爷放在了心上。”
    应俢疑惑道“这样难道不好吗当初长公主那么反对您却还是定下了和亲。”
    “京中不自量力的蠢货太多,用云宣巍堵住他们的妄念,也顺道麻痹云国而已。”说着卫连终是落下棋子,看似轻柔的力道,黑子却在落盘的一瞬碎成糜粉,底下棋盘完好无损。
    他一双黑眸沉如深渊,冷冷道“倾儿以后会站在天底下最高的位置上,身边无需云宣巍这样的男人。”
    应俢颔首,“可需属下去刺杀”
    “倾儿与我对战之时,我发现她已突破到一等中品,虽说这到中品的难度不及突破一等”卫连笑容愈深,眼带些许骄傲,“但她还真是进步神速。”
    “殿下的天赋,确实无人可望其项背。”
    “你虽是一等上,但可有把握完全不被倾儿发觉”
    应俢沉思片刻便回“属下惭愧。”
    “那你就不能去,我也不会去”
    卫连说着踱步走到屋外,纷飞大雪中,一只鸟儿正巧栽落在卫连脚前的雪层之中。他含笑拿起,为鸟儿擦掉了翅上白雪,展开手掌鸟儿便颤颤巍巍地飞离。未及飞出院墙,便再次被大雪打落在地,这次没了他人的帮助,不过扑棱了几下便没了气息。
    卫连轻笑出声,“你说说,本王何苦为了一个命不久矣的病秧子惹怒倾儿呢”
    “摄政王英明。”
    这场雪足足下到了深夜方停,公主府中,云宣巍陷入了最致命的危局。
    陈泽号脉过后便一脸凝重道“云公子体内的毒发作了。”
    卫云倾皱眉道“我可以为他疏导。”
    “可云公子现在,怕是受不住殿下的雄厚内力。”
    “那该怎么做”
    “只能由多位二等高手出手,只是时间便会拖长,云公子可能撑不过去”
    “不,他撑得过去。”卫云倾垂眸凝视昏迷中也无法安稳的男子,沉声道“因为他不想死,林夕,交给你们了。”
    “殿下放心”
    卫云倾带着帮不上忙的侍书离开,小少年跟在卫云倾身后一步三回头,满脸的挫败。
    王爷不该带他来卫国的
    他什么忙都帮不上
    “跟我说说你家王爷以前的事。”
    冷不丁听见这句,侍书一愣看向卫云倾。
    “怎么不能说”
    侍书猛地摇头,“怎么会,能说的”
    王爷来京路上特意交代过他,除了他医治所需药材,其他任何事,只要将军问了,什么都可以说。
    侍书清了清嗓子,眼带怀念与憧憬开口
    曾经的王爷,不止是云国女子心中爱恋,也是云国最为耀目的少年
    侍书说得了很久,说得很细很繁琐,因为他觉得他的王爷所有事都是值得称道的。卫云倾也未露不耐,只认真听着,从侍书的话语中,她似乎能看见,往日自信肆意的云宣巍。
    听到侍书说云宣巍在云安,为了惹其父皇不耐,从而达到外出闯荡江湖是目的而做的那些丰功伟绩时,卫云倾忍不住轻笑出声,“一个武艺非凡又才学惊人的纨绔吗”
    侍书眼前一亮,“王爷那些江湖上的朋友也是这么说他的。”
    “那后来呢,他怎会如此”
    侍书沉默片刻才艰涩道“那是王爷最后一次游历归来的时候,回云安途中遇到刺杀,双腿在那时被人打断,好不容易回到云安便闻惊变”
    欺骗,背叛,与皇家而言并非奇事。可这不代表身处其中的人便能泰然处之,至亲之人手中的刀,能狠狠插入人心口最柔软的部分。
    卫云倾已经感受过了,却依旧准备握起那把刀,为了心中恨意,为了更重要的事物。
    而卫连虽不是方媚至亲,却为她心中挚爱,不知她现在在牢中,作何感受
    “将军不等王爷吗”
    卫云倾回头看向侍书,“我这派不上用场的人,心中再担忧,枯坐在此也无甚意义。”
    她永远不会忘掉自己的理智。
    听到长公主前往天牢的消息,大半夜的,刑部尚书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慌忙穿戴好后策马率先赶去了天牢门前亲自迎候。
    “本宫毕竟与方媚相识一场,这突然想来见见她,倒是惊动尚书大人了。”
    “哪里哪里。”刑部尚书弯腰笑道“这凡是卫国境内,殿下无论何时,想去哪边去哪。至于下官殿下常年征战在外,能迎候一见,是下官幸事。”
    一番寒暄之后,卫云倾跟着刑部尚书走入了天牢。
    这天牢是用来关朝中犯事官员的,所有人都知方媚乃卫连的人,可究其本身,终究不过一介白衣。卫国礼教对女子宽松,却依旧无女子当官,卫云倾是唯一的特例。
    而无法赋予官职的方媚,即便是二等高手,对卫连来说也并非无可替代,所以才会被这般轻易放弃
    卫云倾冷冷看着牢中一身狼狈的方媚。
    “下官先告退了,还请殿下小心。”
    “会的。”
    落到了这个境地,方媚已完全不掩饰眼中厌恶与敌意,冷笑一声嘲讽道“我倒是没想到,第一个来看我的居然是殿下您”
    卫云倾轻勾唇角,“你是不是很疑惑,为何自己突然就被关入天牢”
    “还需疑惑吗除了你,还有谁能影响摄政王的决定”方媚咬牙道“只是我想不通,就算你将被我误伤之事告诉了摄政王,他也不可能怒到直接处死我”
    “你应当知道,是何人去府衙状告的你。”
    方媚嗤笑一声,“不就是高远那小子,可区区一个高家,摄政王当初就没放在心上,时至今日,怎会突然在意。”
    “区区”卫云倾怒极反笑,“高老乃两朝栋梁,就你也配提区区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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