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声音透着几分麻木。
    “打得疼不疼”继续关切地问。
    “疼什么”常久扭过头,神情空茫,“她都没舍得用力。”
    灵玉说,她总是不告而别。
    那一刻,常久想起了临淄时张良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第二次。」
    彼时他背对着她,只轻描淡写的一句,看不见表情。「这是你第二次不告而别。」
    原来别人都帮她记着呢,常久想。
    也许她真的错了。
    不能总拿自身的无奈的当借口,也要体量他人的情感,而情感是用来珍惜的。尤其对那些已经失去过一次的人来说。
    反思后的常久决定好好跟灵玉赔礼道歉。
    于是她用了两日时间,花心思倒腾了一番,之后又寻了个日子下山,最后在某日傍晚,戴着成品回到小圣贤庄。
    薄暮夕阳下,颜路步出笃行殿,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情景。
    金色的余晖洒在绯红花纹面具上,羽毛和花瓣在光洁瓷白的面具上交映勾勒,形成如同画卷般的色彩。
    察觉有人出来,侧身而立的少年扭头望了过来,面具背后的眼睛似乎眨了眨,却一语不发。
    颜路仅怔了一瞬,便了然地笑了“子常。”
    常久摘下面具,无奈道“有这么明显么。”为什么谁都能认出来。
    颜路笑而不语。
    “二师公觉得好看吗”常久摇摇手中的面具。
    颜路点头,却微带迟疑“固然好看,可有几分像是”像是女子所戴的。
    “就是送给姑娘家的。”常久笑道。
    托人先将礼物送往有间客栈交给灵玉,隔日傍晚常久便借着送还餐盒的名义一路赶往客栈。
    “灵玉,灵玉,”常久锲而不舍地敲着房门,“要不要一起出门看星星看月亮”
    门“吱呀”一声打开,灵玉面无表情道“今夜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但是有篝火宴。”常久从容应道,牵起灵玉的手。
    听说没有光明的时候,人们会自己寻找欢乐。
    一路上熙攘喧哗,愈往篝火中心去愈闻见人声鼎沸,新开张的酒楼请了齐国最好的杂技师和仅次于宫廷乐舞的舞团前来表演,桑海许多百姓都跑来凑热闹。
    常久牵着灵玉慢慢朝人群走去。
    “之前没能告知你一声便离开,害你担心了,我很抱歉,”常久道,“我保证,以后再不会如此。”
    “你是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往后我的每一件事,都可以和你分享。”
    灵玉咬了咬唇“我并不需要知道那些。”
    她抬起头,看着常久,“其实我心里清楚,你没有错,是我不够能力保护你,却又牵挂你的安危。”
    常久愣了愣。
    “你与子房,你们都是这样的人,心中装着一些遥远的东西,时常说走便走了,谁也无法留住。”灵玉不甘心道,“我没办法说子房什么,所以只能说你。”
    “”
    “常久,我害怕你和子房也离我而去。”
    她的确获得过他人的真心。怔忡间常久如此想到。
    “不会的。”她道,语气笃定不疑。
    至少子房一定会陪着你。
    临淄。
    马车停靠处,灯火明亮。
    “公子,到了。”侍从弯腰拉开车帘,扶苏从内缓缓歩下。
    踏入楼阁,室内清明雅致,两旁列青铜鼎,每桌皆奉美食佳肴,伴有歌舞助兴,文人雅士品茗赏舞,谈笑风生。
    扶苏看了一眼,便随侍者上了二楼。
    这些并非他来此的目的。
    听闻此处能够寻到他要的答案,故而专程一访,然歌舞撤罢,抚琴声起,仍未出现他要见的人。
    屏风之后,一袭青衫缓缓停下脚步。
    目之所处,席上之人仍旧独自端坐,腰身佩挂白玉,衣袍洁净雅致,沉着端方面容。
    那便是她效命之人。
    张良站在屏风后,静了片刻,开口道“客人于此独自饮酒,是否怀有什么心事。”
    闻言,扶苏循声望去,见对面屏风上一道伫立的人影。
    “敢问阁下是”起身问道。
    “无名之辈,扶苏公子不必多礼。”
    “阁下知晓我的身份”扶苏道。这里是在齐国,不该有太多人认出他来。
    张良笑道“自然知晓,因为是我请公子到此的。”
    扶苏心下一动,数日前那封请柬上的内容犹在眼前。
    “秦国长公子所怀之虑,必定关乎家国大事。”张良言辞间意味深长。
    “先生知是何事”
    “不难猜测。扶苏公子不远千里来到临淄,想必不单单是为替齐国查案这般简单,众人皆知齐国上大夫向玄死于从桑海返往临淄的途中,然而向玄会去桑海,实际却是为了小圣贤庄的一样东西,又或者,是为了寻得某样东西的线索。”
    顿了顿,张良接下去道,“而那样东西,不仅赵相郭开想要,秦王也想要。”
    话已抛出,便看对方如何回应了。
    “敢问先生如何得知”扶苏再次望了屏风一眼,依旧是伫立不动的人影,无丝毫端倪。
    “这并不重要。”张良道,“秦攻韩后,世人皆传下一个目标便是赵国,此时若令赵国获得此物,秦国不担心么”
    一字一句,针针见血。
    掌握时局者,近可窥人心,远可谋天下。眼界深远的谋士,于王前策论,短短数语,便显胸中沟壑。
    扶苏暗自诧异于眼前人所知之多,却又深感其时局观察之细微,言道“先生可愿相助于秦”
    “我若相助于秦,不知扶苏公子当如何报答于我”
    “先生开口,扶苏定竭力达成。”
    “不需公子竭力。”张良道,望着屏风外端正作揖之人,如传言般,是君子,又是惜才之人,“若我替公子寻得秦王所要之物,公子只需答应我两个条件。”
    “先生请讲。”
    “第一,不知公子可认识韩非此人”
    扶苏愣怔,随后道“韩非子乃使秦之韩使,其人在秦时深受秦王喜爱,扶苏亦曾与他言过一二,可惜后来其人言论惹怒秦王,被关押入狱,期间不幸于狱中病逝。”
    “扶苏公子也相信,韩非乃是不幸于狱中病逝”屏风后声音缓缓问道。
    “事情始末,扶苏不甚了解,故而不敢妄言。”沉吟一瞬,扶苏说道。
    袖中手掌悄然握紧,片刻后,又缓缓松开。张良道“既是如此,第一件事,便请公子帮我查明韩非真正的死因。”
    扶苏抬头,再一次往那扇屏风望去。
    屏风后的人嗓音听上去十分年轻,身材颀长挺拔,从方才至现在一直静立不动,可以想见对面人不仅有备而来,且胸有成竹。
    迟疑半刻,扶苏道“这件事,秦王已下令禁止再行追查”
    “公子觉得为难”
    也许他是韩非的旧友,某一刻扶苏想到。而他对于自己的身份暴露丝毫不显惧怕。
    “不,”他揖了一礼,“我答应先生,必定清查韩非子的死因,给先生一个交代。”
    “不知先生所言的第二件事是”
    张良注视着他的面容,敛起眸中光泽“第二件事,希望扶苏公子能够赠予我一人。”
    扶苏微感意外“先生欲要何人”
    “那个人,名叫常久。”
    刹那间,扶苏双目睁大,瞳孔骤然一缩。
    楼外冲天火光,照耀得人脸发烫。
    人群持续欢呼雀跃。
    常久牵着灵玉,手指向夜空,道“看,月亮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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