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张良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常久才收回目光,她再次正视目前这座牢笼,略一沉思,便抬脚踏了进去。
    铁栏制成的门在身后“轰”然下沉,紧紧合上。
    并不是身怀悲痛的过去就能活下去,并不是大义之下的人们便能战胜黑暗,并不是怀揣一腔热血就能取得胜利,长夜太长,还会吞噬无数悲切的灵魂。
    常久将灵玉口中的布取出来,从方才见到她和张良起就一直在哭,此刻终于泪水决堤了一般“傻瓜,不要进来啊,为什么要来送死”
    常久知道,姬无夜想杀的不止灵玉,还有她。不然的话百鸟的人怎么可能没有发现被放出来的机关信鸽。
    只要利用灵玉将她引到此处,就能将她们两人一起杀掉。他不会轻易动张良,所以让张良离开是对的,他走得了,她却不一定走得了。
    “不要怕,我会带你离开这里。”常久开始解灵玉身上的锁链,找到锁头的时候,常久心中一沉,九方玄铜锁。
    她转头去看地上的旋盘,那是四周围机关启动的时间,在心里默默推算过一遍,常久抬头朝灵玉一笑“半个时辰之内,我们就会离开这里。”
    半个时辰,如果不能离开就只剩下死路一条,等不到张良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常久额头开始冒汗,她在找齿轮咬合的位置,找到一个还有一个,一共有九个,一个比一个难以对付。
    快没时间了。
    最后一处齿轮无论如何也接不上,常久掌心渗出冷汗,她感觉到自己手指冰凉。冷静,冷静,她对自己道。
    “常久,你自己走吧,不要管我了”忽然,她听见灵玉的声音,“常久,其实我想过会死,我死了也好,死了就不会再有痛苦。”
    冷静不下来,她根本完全无法冷静,她一刻不停地在注意时间,根本不能沉下心解开机关。
    “常久,我求求你,放弃我吧”灵玉带着哭腔道。
    常久扶着跪得发麻的膝盖,站起身,双手捧住灵玉的脸,她能感觉到泪水打湿的痕迹。常久一字一句道“我绝对,绝对不会丢下你。”
    这句话,也是说给她自己听。
    片刻,她听见灵玉呜咽的哭声。
    重新拿起九方锁,常久的手仍然在细微的颤抖,她眼神一沉,脑袋狠狠往地上一磕。
    “咚”,撞得她一时间眼冒金星,终于停止了发抖。
    另一方,相府。
    “不可派人前去营救”
    张良站在书房中央,两旁均是佩刀侍卫,面前坐着面色沉重的张开地。
    “子房,并非我不愿派人营救,一旦派出丞相府的侍卫,等于给了姬无夜把柄,他可借肃清之名铲除逃兵,倘若发现私自逃回国都的将士和丞相府之人有所勾结,坐实了这一点,王上便不会再相信我的说辞,只会听从姬无夜一人之言。”
    “如此说来,便要任由灵玉和常兄陷入危险,生死未卜吗”
    “一切只能以大局为重,子房,我教过你,如果他们这次没能幸免于难,那么这就是他们的命数。”张开地语气带着衰老的无奈,有的事非他所愿,然而他已经无能为力。
    “究竟什么是命数”张良道,“人为何总是要屈从于命数我只知道,一直在有人白白牺牲。”
    “这是站在高处之人必经之路,你需要看着许多人牺牲,也许让他们牺牲的人就是你。”
    “总有一条路,会带来更少的牺牲。”张良不由说道,“天下苍生,应当有这样的一条路。”
    语罢,他长袖一拂,终是没忍住离开了。
    月黑风高,寂静的道路上拉长着两条交叠的人影。
    常久背着昏睡过去的灵玉,慢慢地走出荀华阁。解开铁牢开关之时,灵玉紧绷的精神一下子放松下来,精力耗尽疲惫不堪,趴在常久背上睡了过去。
    随着机关发射的声音,身后传来轰然巨响,二楼木质的地面和墙壁禁不住无数箭矢强劲的射击,逐渐坍塌了。
    说到底,这本就不是专门的机关楼宇,还废弃了好些年,塌了也不奇怪,常久想,差一点就是她们被埋在下面了。
    缓缓走在路上,忽然间常久停下脚步,站定在原地。
    前方,道路正中央,墨鸦静静站着,仿佛已等待她许久。
    那时常久想到,或许墨鸦一直在阁楼外无声无息地凝视她,看她费尽心思,以命相搏努力想要把人救出来,却毫不知晓即使出来也依然逃不过一死。
    有朝一日,如果他要来杀她的话,该怎么办
    常久想过这个问题,但也仅限于想想,她私心里希望这样的事永远不要发生。
    不想和他对立,不想和他对立,然而这个时刻,常久忽然觉得心里很累,身体也很累,累到她不想逃命也不想争辩了。她垂下眸子,嗓音黯淡,无甚起伏。
    “你放过我吧,我求你了。”
    已经没有更多的办法了,除此之外她再也想不出来了。
    我求你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常久低头看着地面的影子,没有去看墨鸦的神情,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始终在她身上停留。
    须臾,墨鸦让开一条道。
    常久走了过去,与墨鸦擦肩而过。再一次,她没有去看墨鸦的神情。
    缓缓地走入无人的街道,常久始终未回头说过一句话。
    丞相府,张良伫立在门口。
    远远的,路的尽头,月色下缓缓出现一个模糊的身影。
    多年以后,那个景象仍然成为张良心中对于已逝过去最深的记忆之一,故都旧土,故人与旧梦,纵使之后再次谋取天下,心中的韩国却已经再也无法回来,只剩下一片遥远的废墟。
    在那废墟之上,常久背着灵玉缓慢地向他走来,一步一步走入他心里。
    见到两人平安归来,立刻有人进入府内通传。常久一路将灵玉背至门口,几名侍女拥过来,她小心翼翼地放下灵玉,让侍女将灵玉带回府内。
    “常兄。”张良的神色在月光下幽暗难明。
    “我回来了,子房。”常久弯起浅浅笑容,邀功似的,“把灵玉也带回来了。”
    月光洒落在她脸上,显露出额头的淤伤。
    张良眼神动了动,轻蹙眉头,伸出手去,想要触摸她额上的伤,却又在途中止住,将手收回。
    “受伤了吗”张良问道。
    常久一愣,旋即捂住额头道“啊,这个是小伤,不碍事不碍事。”她尬笑两声,总不能告诉他这是她自己撞的吧。
    “我们快些回屋吧,外面好冷。”常久抖了抖胳膊说罢便往府内走去,却听见身后低沉的声音。
    “常兄,以后莫要再如此”
    常久疑惑地回头,看到仍立在门口的张良,挺直的身子竟在月色下显出一丝寒凉。
    “莫要再将自己置于险境。”张良在几步之外注视她,眸中流动着她所不明白的光。
    常久顿了片刻,而后垂下脑袋“抱歉,让你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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