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哭声与火光霎时齐齐一寂。
    片刻后, 一个哭得双眼红通通、肿得如核桃大的小太监吓得屁滚尿流地从幽僻角落里爬了出来,蒙头蒙脑地跪倒在裴无洙脚边,不住地往地上磕着头认罪道“奴才该死, 奴才该死,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饶过奴才这一回吧”
    裴无洙轻“啧”了一声,看这小太监面容青涩、年纪尚幼, 恐怕也是刚刚被净了身、才入宫的对方当下又哭得凄凄惨惨戚戚, 裴无洙心下不落忍, 也就没想再多苛责什么。
    “宫中严禁私下里偷偷给死人烧纸, 你就是刚刚入宫, 上面的老人也应该是教过你的。”想了想,裴无洙摸出荷包,掏了两锭银子出来, 随手打赏下去, 提点了这小太监一句“且这马上就要过年了, 正是都忌讳着的时候。”
    “你这要是被上面的人给撞见了, 十成十是要触霉头的,”裴无洙轻轻叹息一声, 心下也是无奈,“拿着这个,去找个相熟又有门路的老太监, 托人出去给你家里人烧点纸吧别在宫里折腾这些,真一个不好, 也别给人烧了, 怕你自己都得丢了命去。”
    小太监听罢, 感动得泪眼汪汪,拼命地给裴无洙磕头谢恩,脑门都磕得红通通一片了,还跪在地上不起来呢。
    罢了,裴无洙心道,我就当日行一善了,忍着性子等这小太监哭完、收拾好了再走吧。
    “你这是给谁烧的”裴无洙不想听人一直对着她痛哭流涕地道谢,干脆随口挑了个话茬,与小太监闲聊了起来,顺便也希望能借此转移下对方的注意力,别眼泪跟那开了闸的水龙头似的,一流起来没完没了,“父母兄弟家中姊妹”
    “启禀殿下,”小太监察觉出裴无洙隐约的不耐,抹了抹眼泪,忍住满心的悲怆,低低回道,“是给奴才的哥哥。他和奴才一起,都是今年八月底才进的宫,这才几个月,几个月,他人就已经没了”
    “今日是他的生辰,奴才实在难受,一时没忍住,”说着说着,小太监又悲从中来,大声地抽噎了一下,哭哭啼啼道,“忍不住就偷偷跑过来给他烧点纸钱,不至于叫他一个人,在地底下孤零零的,什么也没有,生前不被当回事,死了也得受鬼差的欺负。”
    裴无洙静默片刻,心里叹了口气,口吻温和地询问道“你们的父母呢怎么叫你们兄弟两个都进了宫”
    听裴无洙问起家中父母,小太监顿时哭得更大声了,抽抽噎噎的,听得裴无洙都怕他直接哭到背过气去。
    “奴才是安徽阜阳临泉人,”小太监一边大声痛哭着,一边断断续续地与裴无洙解释道,“今年春,今年春,南边遭了灾。”
    “殿下不知道,那水,那水好大的哇,一眨眼就把奴才家里的牛都冲走了,太吓人,太吓人了,大家伙都说,是老天爷发了恼嘞水一过,没了,什么都没了,阿爹阿娘都没来得及跑出来,家里就只剩下奴才兄弟两个了。”
    “现在就更只剩下奴才一个了”小太监想到这里,悲从中来,一时更哭得停不下来。
    裴无洙霎时噤声。
    “今年南边遇洪,本王也有所耳闻,”缓了缓,裴无洙才轻声探问道,“不过东宫南巡,没有派专人妥善安置好你们么”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好着哩”小太监顿了顿,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鼻涕眼泪,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盛赞道,“好,特别好,我们村的人都说好就是当时,奴才哥哥想着,反正家里也没什么人了,东西更是被冲散一空,田也被糟蹋了,留着也没意思,就带着奴才去许昌投亲。”
    “就是没想到,奴才兄弟俩跋山涉水三个月,结果到了许昌表叔家,也没多久,”小太监委委屈屈道,“表叔人就没了婶子说,他们孤儿寡母的,倒不好再留我们。”
    “正好宫里有公公们出来收人,奴才兄弟俩就收拾收拾,应了过去。”
    小太监没说的是其实他那位表婶主要是嫌弃他们兄弟俩晦气,后来更是直接插着腰站在门口大骂他们兄弟俩是丧门星,走到哪儿克到哪儿。
    表叔头七未过,就把他们兄弟俩的一应行李物什全从家里扔了出来,堵着门再不让进了
    兄弟二人在许昌转悠了大半个月,没找到什么谋生的技艺,倒是穷困潦倒,已经露宿街头要被京兆尹的巡差们四处撵着走了。
    若非如此,实在没办法之下,谁又想着受了那宫刑去当太监呢
    裴无洙听得心里难受,都道“宁做盛世犬、不为乱世人”。而如今真宗皇帝治下,勉强也算是个歌舞升平之世吧但之于底层百姓而言,一丁点的苦难,天灾亦或者人祸,放到他们身上,就是灭门绝户之惨事。
    他们兄弟两个的命途本就如此坎坷多舛了,进了宫,却也没被当成个人看过,若是八月底才进来那一批,这到现在才多久,怎么就没了人宫里何时是这么肆意行刑的地方了
    裴无洙听得心里不痛快,便也就直接问了“你哥哥是怎么死的他一个刚刚入宫的小太监,又接触不到什么关键要事,怎么就白白丧了命”
    再怎么,罚是罚、惩戒是惩戒,但真要闹出了人命来,动辄杀人,却也是有点太过了。
    “谁说不是呢,”小太监听罢,也大为认同地点了点头,委委屈屈道,“谁又能想到,只是被国师大人顺势吩咐去送了个东西而已,怎么就有那么倒霉,东西没送好,却偏偏一脚踩空摔断了腿断腿就断腿吧,可之后没几天,伤处就长了脓,月底都没熬过,人就没了。”
    “国师大人”裴无洙微微一怔,奇怪道,“国师让你哥哥去送什么了牵星楼里没有道人么怎么还专叫你哥哥一个小太监去送”
    “奴才也不清楚,说是送给一个光头的哑巴小和尚,七八岁上下,什么东西哥哥没给奴才提,就是送的人比较特别,当时他提了一嘴,奴才一直记到了现在。”小太监苦笑着给裴无洙解释道,“至于殿下问的是方才奴才忘了与殿下说,奴才兄弟俩是一起入的宫,但奴才哥哥比较机灵伶俐。”
    “当时宫里出来选人的公公们说,正好今年国师大人刚刚出关、牵星楼那边也需要补一批小道士过去服侍”
    “去国师大人那边的话,好处就是,不用净身受那宫刑,”小太监磕磕巴巴地解释道,“奴才哥哥说,家里就剩下我们两个了,总得有一个能留个香火下来,带着奴才一起去试了试,不过奴才人比较愚钝后来就是,奴才进宫做了太监,奴才哥哥去了国师大人那里。”
    “奴才哥哥那天正好值勤,国师大人见了,应也只是随手吩咐了一句而已。”
    不过现在哥哥死了,他们家是注定要绝了香火了,小太监越想越是难受。
    到了地底下,如何面对他阿爹阿娘哦
    裴无洙已经完全僵住了。
    所以说,国师卿俦,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派了一个牵星楼的道人,去给苦玄小和尚送了一个什么东西
    送了一个什么东西
    “一个光头的哑巴小和尚,七八岁上下,”裴无洙平息了下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心跳,努力平缓下语气,故作随意道,“听这描述,倒像是本王表兄家的小侄子他这几个月也没到宫里来几次吧,我们长乐宫和牵星楼也没有什么纠葛,国师大人有什么东西,得要让个人专送给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去呢”
    “更别提,那孩子还是个哑巴,”裴无洙眸色渐深,沉凝片刻,又突作恍然道,“对了,你刚刚进宫没几个月,之前见过本王么你知道本王是谁么”
    小太监微微一愣,继而磕磕绊绊地解释道“知,知道奴才先前曾远远地见过殿下一回,被林公公指点过,您是长乐宫里五殿下。”
    事实上,最早被吓得跑出来告罪时,小太监并没有认得出眼前这位,便正就是先前自己曾被领头的老太监揪着耳朵特特提醒过一定要万万注意、不可得罪的长乐宫五皇子
    只是观其腰上系着的皇子专有腰带,知道对方定然是当今的某位皇子殿下了。
    后来话说着说着就想起来了,不为其他,只因为宫中的太监宫人们早有公论会闲下心来、耐着性子,听宫人吐诉不平事的,也就只有长乐宫里的那位五殿下了。
    东宫里的太子殿下,待人宽和却无情,高不可攀。
    甘泉宫的二皇子殿下暴戾恣睢,从不把宫人太监的性命当成人命,是个遇着了万万得小心避开、什么也别说赶紧躲起来就对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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