洙更是直言表示对于学生那边,所有简答、论述之类的主观题全压到最低,还是以填鸭式的客观题考核为主。
    毕竟,就一年的时间裴无洙也压根不确定那些六、七岁,心性不定的小孩子究竟能学得个什么、学得了多少。
    只得摸着石头过河,硬着头皮先这么定下再说了。
    “如此的话,倒也是个法子,”梅叙叹服罢,又不免忧心道,“只是历来所有考核,都难免滋生舞弊”
    “松鹤堂这边的三月一届,本王亲自坐镇,”裴无洙断然道,“年后再核,一应考试程序,皆由洛阳这边派人过去,与地方官府、官学避嫌,互不相干当然,只要有心,其中仍还有空子可钻,但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梅叙默默在心里为礼部掬了一把心酸泪。
    这以后恐怕都是礼部的差事。
    “剩下的话,主要就还是银子了,”梅叙简单盘算了一笔账,“直接调取户籍存本来筛择幼童的话,虽然麻烦是麻烦了点,但对于地方官府来说,做完做不完,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最大的消耗,其实还是在如何维持松鹤堂的运转、那些寒门来往奔波旅费、以及,最难最难的,官学容载上。”
    “地方官府可以负担的,暂先自行处置,减来年税入以抵,”东宫太子言简意赅道,“地方负担不起的,洛阳这边出。”
    梅叙听得后槽牙一阵酸疼。
    洛阳出、洛阳出洛阳出得起么
    “可是殿下啊,”梅叙苦哈哈道,“户部如今也并不有多宽裕啊是,先前东南战场提前收尾,是省了一大笔银子出来。可微臣听陛下的意思,不是翻过年还要对岭南那边动兵么”
    东宫太子总不能叫户部把预留的军费都先掏出来,顶着这边吧
    岭南那边可是再严肃不过的正事了。
    国之大事,唯祀与戎。
    “不急,”东宫太子微微一笑,从容道,“第一轮暂定之洛阳,且不需要顾及地方待到来年三月时,岭南一战,会有终结。”
    “您要是这么说的话,”梅叙听得微微一怔,他并不怎么清楚战场上的那些东西,但看东宫太子当下成竹在胸的模样,掐指一算,心里也舒了口气,高兴道,“如果三月前岭南战事能收尾那微臣就放心了。后面二轮杭州、燕京、与长安,应该问题都不大。”
    这个底儿,户部还是暂时兜得住的。
    梁任却是不同于一心扒拉算盘,只知道埋头尽力糊平账目的户部尚书梅叙,闻得此言,不由多瞧了东宫太子一眼,转下来的眼眸里,颜色沉沉,若有所思。
    “松鹤堂这边,”裴无洙顿了顿,也轻声补充道,“可以全由本王负责周转银钱之类,不必户部与梅先生再多挂心。”
    梅叙惊讶地抬头望了过来“殿下此言当真”
    梅叙有心想现场给裴无洙算一算账面了。
    松鹤堂整个运作几乎是全线供给、毫无收益的状态,这可不是那位五皇子一时兴起,寻欢作乐,千金一掷搏没人美人一笑那么简单
    那可是个长期的、无底洞的、深渊巨坑。
    裴无洙不好明言跟梅叙解释自己的资财来源,只能暗示性地望向了东宫太子,委婉表示这事东宫太子知情、且是认可的。
    所以梅叙倒也不必太过忧心、再怕裴无洙中途撒手不干跑路了。
    梅叙却被裴无洙那一眼给瞧误会了,直接在心里叹服一声,感慨太子殿下可也真算是有心、有力、还有钱啧啧称奇了片刻,也就不多问了。
    “这样的话,剩下的都是小头与事务上的麻烦了,”最后的最后,梅叙笑着抚掌赞叹道,“忙也不是只我们户部一个忙,死道友不死贫道,这感觉倒也不算太差来,殿下,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梅叙一边说着,一边抬了抬自己的酒杯。
    “晚来天欲雪,”裴无洙今日受益匪浅,也不敢怠慢梅叙,赶忙举杯敬道,“欲饮一杯无”
    最后还真是应了香山居士的这句诗,待到最后两边愉快地一道用了膳,作辞分别时,一品居外真还已经纷纷扬扬地又落起雪来了。
    “这天啊,”梅叙心中憋屈多时,一时畅快,不免就多贪了两杯,原地多站了会儿,散散酒气醉意,仰头看着飘飘落落的雪花,不由微微感慨道,“变得可真是快呦”
    梁任跟着在后面站了良久,目送着东宫太子与五皇子渐渐远去。
    静默良久,梁任突然冷不丁地开口,意味不明地感慨道“悦怿若九春,罄折似秋霜。流盼发姿媚,言笑吐芬芳。”
    梅叙听得眉头一皱。
    “好好的,怎么突然吟这个”梅叙对梁任莫名其妙的这两句很是不满,尤其是想想吧,后面跟着的是什么。
    携手等欢笑,宿昔同衾裳。
    明褒扬其姿容,暗揣其龌龊却是叫梅叙的面色立时有些不虞。
    梁任神色微妙,扯了扯嘴角,不咸不淡地瞧了显而易见喝得有些高了梅叙一眼。
    “是,”梅叙被梁任看得一个激灵,缓缓回神道,“那位殿下男生女相,让人看了,确实容易有些误会但是,仲则,你这话说得可也确实太恶意了些。”
    “我原先总以为,那位殿下就是仗着自己生得好、合了陛下与太子殿下的眼缘,才敢那样的肆意妄为,”梅叙按了按额角,忍着醉意,缓缓道,“可今天你也看到了说真的,我现在反倒觉得,左思源当时栽在他手上,不冤,一点也不冤。”
    五皇子明显是真有心想做些什么的那种人。
    无论当时真怒假嗔,容不得左思源之流都太正常了。
    梁任听得眉眼微动。
    “更何况,”梅叙沉着脸缓缓道,“太子殿下不会是那样的人你不能自己的学生受过那般糟糕的对待,就看着身边的哪一个,都是那种人。”
    “太子殿下人品几何,你应该比我看得更清楚吧”
    梅叙想,梁任如果用阮籍的那首咏怀诗,拿那位殿下来比安陵与龙阳的话又把东宫太子置于何地了呢
    “或许吧,”静默片刻,梁任也微微有些怅惘地迟疑了,顿了顿,神色凝重道,“或许就像你说的当初子渊那件事,令我郁结于心,悔之甚深,直到现在,都瞧什么且有些疑神疑鬼着。”
    “你说得对,太子殿下不会是那种人,”梁任笑了笑,释然道,“也如你所言,五殿下也未免生得太好了些以后还不知道要祸害多少闺阁少女的一片芳心。”
    想到童子渊当年的惨死,梅叙心里还是同情梁任的。
    “子渊走那么多年了,当年之事,也不全是你一个人的过错失责,”梅叙放缓了语调,温声道,“想开点吧仲则兄,人啊,还是得认命,向前看吧。”
    “是啊,”梁任笑了笑,心平气和道,“真要这么论下来的话,我倒还欠了五殿下好大一个人情要不是他当初在春莺里出事,时至如今,恐怕连给子渊正名,我都还难能真正做到。”
    “我实是,”梁任神色怔忪道,“枉为人师。”
    他那个学生,有最穷苦寒卑的出身,与远超于常人的禀赋。
    还有一个孔子当年心心念念了一辈子的最心爱弟子的名字。
    是“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也是“用之则行,舍之则藏。”
    可惜却也同样是
    “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
    果然,最得师长心喜的学生,总不会沦落到一个好结果
    不期然的,梁任忍不住又想到了那位皎如明月、艳若桃李的五皇子。
    对方好像也同样是真宗皇帝最宠爱心喜的一个儿子了
    最后又会怎样呢
    梁任努力把心头那点子奇怪感与不自然忽略过去。
    是我多想了吧,梁任心道,他与东宫太子相交多年,对方的人品心性,他自认看得还算透。
    太子怎么也不至于作出此等违逆伦常之事。
    但兄弟之间真有必要那样时时跟着、事事护着么
    可要是却也太荒诞无稽了。
    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梁任默默道,这种事情,不可能的。
    肯定是他被童子渊的事情影响,有些杯弓蛇影了。
    不过
    “季冲,”梁任猝然回头,突然对着梅叙道,“你说,如果松鹤堂缺少人手我过去帮忙,合适么”
    “啊”梅叙一时没听太懂,好笑道,“你也好奇了难得,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不,”梁任简洁道,“我只想过去看看,五殿下日常究竟是怎么做事的。”
    “还有,季冲,你难道就不好奇,”梁任轻声呢喃道,“松鹤堂要想运转下去,银子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么”
    “还能哪里,”梅叙想也不想道,“东宫出呗。”
    “太子殿下已经许了你官学那边,”梁任摇了摇头,“如果是他的话,当时便一道说了我是真的很好奇,五殿下的银子,是从哪里来的呢”
    不是,东宫太子什么时候答应了官学那边梅叙蹙眉心道,不是说的“洛阳出”么
    洛阳出梅叙一下子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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