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不及巨鲲的瞳孔大。
    灵兽湿润而温驯的眼睛里,映照着他身后细密的闪电,与翻滚的云朵。
    他与这头庞然大物长久地对视,仿佛看见了浮山上经年不化的积雪。
    有时他也疑惑,师父到底是用了什么样的手段,才能把生长于幽冥的巨鲲束缚在浮山之下。
    但他见巨鲲迟缓地沉入云海,在犹如浪花的雪白色云团中自由自在地穿梭,发出低沉而愉悦的嗡鸣后,忽然明白或许巨鲲本不愿呆在幽冥。
    念头一闪而过,再回神,他已来到人间。
    斗转星移,短短几日,凡尘似乎又变了副模样。
    燕容意落在小浮山的院落里,蓝袍弟子大多躲开他,唯有阿九,静静地走到他身旁,牵住了他的手。
    燕容意又想跪了。
    他把阿九拉到角落里,磨着后槽牙,低声问“师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承影尊者仰起头,望着他那张被月光笼罩,漂亮又妖冶的脸,勾起唇角“换个身份,方便些。”
    “您就不能”燕容意头疼地比划着两个人的身高,“变大一点”
    承影尊者望着他,温和地说“不能。”
    “为师现在是蓝袍弟子。”
    言下之意,只要是蓝袍弟子,都是孩子。
    燕容意没辙了,蹲在墙边画圈圈。
    阿九站在他身后,少年单薄而纤细的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刚刚好罩住燕容意,宛若一只贪婪的,张开了血盆大口的猛兽。
    “它”慢条斯理地撕咬着燕容意,温柔又偏执地将他拆吞入腹。
    “它”爱他的皮囊,亦爱他的骨血,更不放过他的灵魂。
    ”它“要将他变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就算是天道,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角落里的燕容意忽觉一阵凉意,伸手摸了摸脖子,同时回头望向师父,却只在师父的眼里看见一片纯洁的风雪。
    当忘水和白霜双双御剑而来时,天色已晚。
    他们如同之前一样,歇在了小浮山。
    只不过这一次,燕容意提前声明,自己要和阿九住在一起。
    不是他真的想和承影尊者独处一室,而是他想象不出来,承影尊者和蓝袍弟子睡通铺的模样。
    简直惨不忍睹。
    白霜对燕容意的提议没有异议。
    蓝袍弟子更没有异议他们巴不得离随时可能入魔的燕容意远一点。
    唯有忘水,将燕容意单独拉到一旁,郑重而严肃地叮嘱“燕师兄,你切莫忘记殷师弟之事。”
    他茫然“啊”
    “阿九。”忘水提醒他,“我怕他变成第二个殷师弟。”
    燕容意猝然一惊“不会的。”
    那是他的师父啊
    天下第一剑修去修无情道,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忘水并不信他“燕师兄,阿九长得再好看,也是你的师弟。”
    “你要与他保持距离,否则万一又像殷师弟那样,对你产生非分之想,你该当如何”
    “如果你重蹈覆辙,像拒绝殷师弟一样,拒绝了他,我们浮山派,岂不是要出第二个修无情道的剑修”
    “修无情道,是对我们浮山派剑意的侮辱”
    忘水说到最后,义愤填膺,而燕容意吞咽着满嘴冰渣,欲哭无泪。
    忘水这番话,虽是传音入密,却逃不过承影尊者的耳朵。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燕师兄,你早些休息吧。”忘水向他弯腰行礼,心事重重地带着其余蓝袍弟子离开了院子。
    燕容意等人走光,“哇”得一声吐出一口雪“师父,你听我解释”
    阿九将双手背在身后,神情冷峻,一如高高在上的承影尊者。
    其实,凌九深不愿听解释。
    殷勤之所以选择了无情道,无非是发现了他对燕容意悖德的感情。
    可那一幕,是凌九深故意让殷勤看见的。
    也是他不愿让燕容意知晓的秘密。
    他之于他,是师父,是亲人,却唯独不可能是爱人。
    凌九深从很久以前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因为他从未在燕容意身上察觉出任何情意。
    百年来,他在燕容意心中,从来都只是“师父”而已。
    只是这样,他也知足了。
    月光在院子里静静地流淌。
    不知何时,燕容意已经单膝跪在了承影尊者面前,嘴角挂着苦涩的笑“师父,我和殷师弟之间,绝无半分私情。”
    “是吗”凌九深攥紧了拳,“因为他是你的师弟”
    “不。”他想了想,如实道,“我只当他是我的师弟。”
    这个回答让凌九深沉默了许久。
    久到燕容意以为师父不会再说话了,他才开口“无情道更适合你。”
    燕容意瞬间松了口气,笑着去望凌九深“红尘滚滚,徒儿哪里舍得下”
    凌九深勾了勾唇角,眉宇间却萦绕着淡淡的愁绪。
    一夜过后,浮山派的蓝袍弟子再次离开小浮山。
    这一回,他们不再坐法器,而是脚踩木剑,摇摇晃晃地浮在了半空中。
    尚未有本命飞剑的弟子,都有一把木剑。
    连阿九都不例外。
    燕容意嘴角抽搐地看着师父飞在半空中,宽大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宛若一只羽毛丰满的苍鹰。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刚拜入浮山派时的日子。
    那时他和眼前的“阿九”差不多大,承影尊者亲手为他雕了一把木剑。
    即便这把木剑剑身上没有丝毫繁杂的纹路,但因为它出自承影尊者之手,不免沾染上了不凡的气息。
    燕容意先是拎着剑,在浮山上得意洋洋地晃了一圈,又寻到吭哧吭哧凝聚剑丸的忘水和尚未脱下蓝袍的白霜,恶劣地炫耀。
    忘水脾气好,不当回事,白霜可就眼馋得不行不行的,追在燕容意屁股后面,求他把木剑给自己摸摸。
    燕容意哪是什么好人
    他借驴下坡,提了无数要求什么要吃浮山上某颗树上结的果子,什么要玩某位白袍弟子新得到的法器。
    白霜一一给燕容意寻来后,终于摸到心心念念的木剑,可燕容意已经有了另一把,剑身上雕刻满剑纹的新木剑了。
    因为承影尊者从那时就格外偏心。
    燕容意不由笑起来。
    他御剑飞起,来到阿九身后,悄声道一句“得罪。”
    然后伸手,将阿九抱在了身前,让他与自己共乘一剑。
    “师父,徒儿实在是看不得您用木剑。”燕容意摸摸鼻尖,指尖只敢轻轻压在阿九的衣袍上,“您还是用承影剑吧。”
    鲜红的衣袍在凌九深眼前翻卷,他接住了自己的木剑,递于他面前“你再看看。”
    “师父”燕容意狐疑地接过,目光落在发黄的木剑上,后脑突然开始一顿又一顿地痛。
    这是他那把,凌九深手把手教他御剑时,雕的木剑。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是师尊的回忆,嘿呀又会长一点: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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