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福只得回头叮嘱景辛跟上他,他顺着满地尸体来到一间偏殿,终于在檐下瞧见身边的小徒弟。小太监脖子被拧断,早已断气,还有御前宫女的尸体瘫在门槛上,血流了一地。
    这些面孔景辛见过,她后背沁出冷汗,血腥气顺着鼻腔钻入肺腑,她忽然一阵呕吐,晚膳不曾吃,一场干呕,喉咙都吐到灼痛。
    留青小心翼翼道“娘娘,也许王上就在里面,只有您能进去”
    是啊,戚慎杀红了眼,他走火入魔,连同身边的宫人都杀光了,他到底受了什么刺激
    景辛跨过尸体走进殿中,她为他心疼,也为这些无辜宫人痛惜。
    这一刻才忽然明白她的任务根本不曾完成,戚慎还没有被洗白,他还是那个嗜血的暴君,不过只是暂时被压制了杀孽。
    殿内不曾点灯,黑暗吞噬了她,她好似在这瞬间明白一切都在变化,这王权下有无数孤魂野鬼,掀起狂啸暗涌,终于在此刻汹涌袭来。她隐隐不安,好像一切早已脱离了她的认知,原书剧情又算什么,如今的一切都已不在她的掌控,再也不是她知晓的剧情。
    她喊着戚慎的名字,黑暗里看不见一切,忽然被脚下的软物绊倒。
    手掌摸到一具身体,她不知道是不是戚慎,摸到五官时掌心里被灌满粘液,滚烫的,带着浓烈血腥,是她挤压到腹腔时喷薄的。
    她吓得惊恐尖叫,终于听到戚慎的声音。
    “景辛。”
    这一声暗哑无助,颓懦薄弱,没有一丝帝王之威。
    “戚慎”景辛顺着声源寻觅,瞧见一点低矮的光亮。
    她蹲下身往前,额头撞到了桌案,花瓶砰一声摔碎在地。她慌乱掀起桌布,终于望见那抹光亮,也透过光亮望见依稀的轮廓。
    扑上前,她抱住的是结实的身体,带着心跳,有他的龙涎香与呼吸。
    终于落下一口气,她却瞬间涌出眼泪,为他心疼,为这枉死的宫人痛惜。
    “你受伤了吗”景辛想问许多,但最终还是问出这句话,她怕再触碰戚慎嗜血的那根弦。
    “容嘉受伤了。”
    景辛一怔,下意识就想去回宫去看孩子,理智压制了这冲动,她强抑着急迫,控制自己平静问起甜宝伤在哪里。
    等待她的是许久的沉默,偏殿安静得连一缕风声都听不到。
    他说“伤在这一生。”
    “他一辈子都将背负灾星之名不啊,寡人已尝过那些苦痛,他是天子的儿子,是未来的国君,他不会再尝到这些苦痛,寡人已经为他扛下了。”他握紧她手腕,急切说,“寡人为他扛下了,寡人杀了造谣之人,不会再有人敢伤寡人的孩儿半分”
    景辛听到一声低哮。
    “不会再有人敢伤我半分”
    眼泪溃堤倾涌,她额头触碰到桌案,戚慎这是躲在桌子下面。
    她抱紧了他身体,这是他的安全领域吗墙壁上有一个洞口,只有甜宝的小拳头大小,光就是从这里漏入的,而从这里也能望见庭院,望见宫墙四方的夜空。
    这是不是戚慎童年时候被虐待后的安全领域他幼年时到底受过多少虐待
    “没有人再敢伤害你,我也决不允许有人伤害我的孩儿与你。”景辛放柔声音,温软说,“我们回宫去看孩子好不好”
    “外有恶人。”
    “恶人已经不在了,你刚刚都教训了他们。”
    戚慎呼吸一促,怔了许久“是,寡人砍了造谣之人的脑袋,他们该死,他们不认罪”
    “我知道,我们先回宫好不好,去看甜宝。”
    她听见戚慎终于渐渐平稳的呼吸,他似是终于恢复如常,但握紧了她手腕。
    “稚子何辜。容嘉刚刚出生,什么都不懂,要给一个婴儿冠灾星之名,不该是一群大人可笑,不该是大人的罪孽”
    “是啊,我们的孩儿没有错,所以我们回宫去帮孩儿找出背后的真凶好不好”
    戚慎轻轻点了下头。
    景辛看不见,但感应到了,拉起他手掌准备爬出桌底。
    他忽然拽住了她“看见月亮了么”
    景辛停下,重新埋入他胸膛,透过这个狭小的洞口望向外头。
    一团乌云遮挡着月亮,只依稀被月光晕染,泛着微白。
    她温柔回答“我看见了,在云朵里藏着。”
    “我也看见了,有时候是圆月,有时候是弯月,有时候连微光都不曾有,还有些时候风雨会透进来,但是盖上地毯就不冷了。”他轻笑一声,嗓音却无比消沉。
    景辛眼泪汹涌,紧紧搂住戚慎。
    他怕她担心,反复回答“不冷的,真的不冷,地毯也很暖和。”
    景辛温声哄他从桌底出来,牵着他的手跨出殿门。
    外头只候着留青与成福,两人跪在檐下,庭院中的尸体也不敢马上清理。
    廊下宫灯摇曳,景辛望见戚慎面颊与眉骨上的鲜血,难以想象刚才他嗜杀时的残暴。
    她想说些道理,却又无法谴责,也哑然失声。
    戚慎瞧见了她衣襟上的鲜血,眸色阴沉“为何有血,你受伤了”
    “不是,是宫人的血。”
    “宫人”戚慎诧异望着她,顺着她的视线回过头,望见了檐下横躺的宫人尸体。他极震惊,似乎没有料到宫人之死,回眸望着她眼眸,在她流泪的眼中终于明白这些都是他杀的。
    可他杀的都是迷信方术的老顽固,他们出口恶毒,诅咒一个小婴儿,他挥剑封喉,也要其中拒不认罪的几个道士来宁翊宫作法驱走他们口中的祸孽。因为道士说一切都是他带给孩子的,而一切国难也都是孩子带给子民的。他冷笑不屑,想亲眼看人作法,因为他戚慎不信这世间还有法术。
    他要亲耳听这些人认错求饶,要亲手为孩子杀了这些恶人。可他没有想杀宫人,他没有。
    目光穿透景辛头顶,他望见门槛上的尸体,是他御前的宫女。
    他紧握了拳头,羞愤,愧疚,暴怒。可是他不敢说出这些情绪,他怕她不信,这世间所有人的命都是天子的,他予夺生杀,即便是错杀任何人都没有过错,所以谁会相信他心里愧疚,他愧对无辜。
    他答应过她不再乱开杀戒,他还是失信了。轻启薄唇,他终究还是没有吐出一个字。
    项焉领着虎贲安静入内,清走所有尸体,但满地被染成猩红,那样刺眼。
    夜空云层移开,竟露出一轮弯月。
    她轮廓在月色下姣美温柔,他却觉得这世间所有唯有她是他此刻不堪拥有的。
    景辛拉住了他的手“我们回去洗洗,好吗”
    他没有资格回答。
    她说“洗干净了,我们去陪孩子。”
    他抽回手,转身欲跨入殿他想再在桌底待一会儿,也许他只属于那个狭小而不起眼的角落。
    她来拉他的手,昂着脸,温柔凝望他“我们振作起来,查清楚是谁在陷害孩儿,甜宝有个好父王,他父王会保护他的。”
    他暗哑颔首“我会护他。”
    “那我们回去吧。”
    他大掌被她小手牵住,一步步踏过这满地鲜血。
    她温柔聪颖,知道他此刻无法愉悦,心沉如石。偏头凝望他,带着幽兰香的手帕擦掉他脸颊的血。
    “戚慎,你没有错,错的是你的父王母后,是搬弄是非之人。你能辨善恶,又爱护天下的孩童,你会慢慢脱变成一个明君,我相信你啊。”
    他没有把握,他自己都不信自己可以成为一代明君,他连控制那股杀意都做不到。
    这是他的王宫,他的家,他在这沉乱的情绪里却屡次迷路走错甬道。
    她终于停下,五指与他紧扣,昂起脸看他“可以跟我做一个游戏吗”
    他如被她牵制的木偶,点头。
    “听说闭上眼睛是不能微笑的,王上试试”
    戚慎闭上了眼,却扬起了唇角。
    他在一瞬间醒悟,懂得了她的用意。
    再睁眼时,他望见姣美温柔的她,与她眼中一轮月。
    他发誓,这一生,他要把她珍藏在心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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