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

    宁宁毫无防备地接下,抬眸飞快望他一眼“现在可以打开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裴寂抱着剑的姿势更紧了一些。

    但他还是面无表情点了头。

    打开层层叠叠的包装纸,那股沁人心脾的幽香便愈发浓郁。竹林里的浅浅树香与桃花香气扑面而来,月光照亮被小心翼翼装在最里层的东西。

    那居然是一块鲜花饼。

    修真界没有这种吃食,她当初与贺知洲讨论食谱,曾专门提到过贩卖鲜花饼致富的可能性。

    可惜后来两人尝试着做了几次,无一例外都以失败告终,不得已不了了之。

    她只是在无意之中,很随意很随意地向裴寂提过一次。

    “味道也许不对。”

    他的声音被绷得极紧,似是有些紧张“我不知道做它的法子。”

    对啊。

    她什么都没告诉过裴寂,原材料、制作方法和流程工序,他全都是一无所知。唯一知晓的,只有一句简简单单的“裹着花瓣的酥饼”。

    可裴寂偏偏就做了出来,还将它认认真真一层层包裹在纸里,一本正经地送给她。

    宁宁怔怔地又看了看他。

    黑衣剑修,眉目冷冽,方才枝叶纷飞、剑光大作的景象犹在心头,然而就是这样的裴寂,却也会呆在厨房里,一遍又一遍琢磨着花瓣与淀粉的烹饪方式。

    她忍不住拿空出的左手蹭了蹭脸颊。

    这也实在太犯规了吧。

    宁宁没敢再看他,捧着桃花饼低下头,张嘴咬了一口。

    酥皮柔和,在唇齿之间层层碎开,淀粉酥香与花瓣清香交织而来,温柔得不可思议。

    裴寂一言不发地垂眸,在见到女孩咬下第一口的瞬间握紧剑柄,指节隐隐发白。

    然后宁宁睁大眼睛抬起头,整对瞳孔里都是笑“好吃”

    整颗心脏都松懈下来。

    他喉头微动,别开脸低低应了声“嗯。”

    在一阵局促的寂静里,裴寂又听见她的声音“你你还好吧见到谢逾之后。”

    宁宁问得小心翼翼,他却始终没有表露出丝毫与悲伤相关的表情,闻言沉声道“无碍。”

    顿了顿,又迟疑着开口“我是不是没告诉过你,关于娘亲的事”

    宁宁兀地抬头,睁圆了眼睛。

    “那不是多么惊心动魄的故事。”

    他语气很淡,仿佛在讨论今日的天气,提及往事时竟微微勾了唇,眼底却是满带嘲讽意味的冷笑“她出生于世家大族,偶有一日路见不平,救下一位重伤昏迷的青年人,两人互生情愫,偷食禁果。”

    那位青年应该就是谢逾。

    “可惜那人并非良配,只是为接近她,从而盗取世家功法的魔。待她冒天下之大不韪,自家族禁地盗来功法”

    他说到这里微微顿住,瞳孔里的自嘲之意更浓“魔族便大肆攻入家族,仅仅一夜时间,家人、财富、修为,什么都没有剩下,唯一留下来的,只有肚子里尚未出生的孽种。”

    孽种。

    宁宁心头一颤。

    这是裴寂从来未曾向旁人倾诉的言语,可此时此刻,他却忽然想让宁宁知道。

    裴寂说不清楚自己的所思所想。

    他早已习惯在蔑视与排斥中长大,只当这些事是过眼烟云。

    更何况他的力量何其微不足道,阻挡不了分毫外界肆无忌惮的折辱,只能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裴寂垂着眼睫,没有看她。

    他的声音亦是很低“那些事与我无关,你不用施舍同情。”

    停顿片刻,少年音莫名染了沙哑“我不可怜。”

    谢逾与那位女人的爱恨纠葛的确与他关联甚小,可裴寂将那么多秘辛全盘托出,唯一隐瞒下来的,全是关于他自己的故事。

    比如承受着母亲对于谢逾的恨意,每日在暗不见天日的地窖中苟延残喘、遍体鳞伤;比如继承了属于魔君的浓郁魔气,被旁人视作不可接触的怪物,不知受到过多少羞辱与漠视。

    那女人将他取名为“寂”。

    哪有母亲会把骨肉取作这样的名姓,分明是出永生永世难以逃脱的诅咒,打从出生的那一刹起,他便承受了无穷尽的恨意。

    有时裴寂会想,他究竟算是个什么东西

    被生母怨恨、为生父遗弃,寻不到落脚的地方,除了剑,世上的一切仿佛都与他无关。

    他不在意旁人,也没有谁会在意他。

    那些都是他不愿让宁宁知晓的事情。

    像离开水泊,即将被溺死的鱼,狼狈得要命。

    可即便如此,他也有想要坚守的,属于自己最后一点支离破碎的尊严。

    唯有她。

    裴寂不愿被宁宁看他不起。

    竹林里静了一瞬。

    裴寂听见属于她的声音“我才不会同情你。”

    他握紧手中长剑,不知为何感到心脏狂跳。

    “因为你很优秀啊。优秀的人才不需要别人同情。”

    她声线清澈,在月色下响起,莫名有几分蛊惑人心的魔力“你想想,我们裴寂多好啊,会做饭、会降妖除魔、还会做好多好多漂亮的小玩具,其他人谁能比你更厉害”

    她怎能语气寻常地说出这种话。

    向来独来独往的少年从未听过如此直白的言语,哪怕知晓是出于安慰,也还是无措到耳朵通红。

    “而且,”宁宁说着一顿,似是把目光在他脸上停了很久,自顾自笑了起来,“裴寂长得很好看嘛。”

    月光让一切情绪都无处遁形。

    一片叶子慢悠悠地落,裴寂的脸被染上桃花色。

    他屏了呼吸,扭头别开视线,却未曾察觉这样做不过是掩耳盗铃;

    宁宁看出他的害羞,一时间颇感新奇,像是出于恶作剧,向前更靠近一些。

    她的目光在他脸庞上一点点下移。

    如同一团炽热的火苗。

    “眉毛,眼睛,鼻子,嘴巴”

    平日里冷冰冰的人害羞起来最是有趣,宁宁本是笑着出声,猝不及防地,忽然对上裴寂漆黑的眼瞳。

    他将视线回转,一眨不眨落在她脸上。

    他的喉结上下滚落,双眼里盛满月光,长睫轻轻颤。

    瞳孔里暗涌如潮。

    宁宁的笑意僵在嘴角,明明自己才是主动撩拨的那一方,却被他一个眼神望得心脏狂跳。

    宁宁摸摸鼻子,声音比之前小了很多“都挺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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