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鸿舟心里的焦虑和不安在听见钟意那句夹杂着登机播报背景音的“我们分手”后瞬间爆发。
    那一刻他全然失去理智, 口不择言地道歉。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道歉, 明明这么久以来一直是钟意单方面的冷战。但是如果能让这场突如其来的冷战结束, 他愿意道歉,反正他的尊严一向被钟意踩在脚底。
    那个以前他一个眼神就可以轻松安抚的钟意突然暴怒,她小小爆发的那一瞬间, 牧鸿舟竟然有一丝轻松钟意在对他生气,那个娇蛮任性的小公主又回来了, 她还是那个她,他们也还是他们。
    但是斥责的话说到一半又被她悉数咽回,她很快恢复了冷静。
    生气暴躁是为了引起牧鸿舟的注意,希望牧鸿舟可以多关心她在乎她一点,但是现在不需要了, 一切过激的情绪就显得有些多余。
    她不需要对他卖乖卖娇或者卖惨了。时间紧迫, 她说她即将出国。
    去哪个国家多久回来为什么突然要出国
    一连串疑问被拦截在电话结束的忙音中。
    严谨庄重的学术交流会, 牧鸿舟在众目睽睽中骤然站起身, 不顾形象地跑了出去。
    众人面露惊讶。刚才还在讲台上与一众大牛高谈阔论处变不惊的s大学生代表突然离席, 长腿迈得飞快, 大家只看见他惊慌的面容和略显踉跄的脚步转眼便消失在门口。
    牧鸿舟一口气跑到楼下,迎面吹来的冷风让他稍微清醒一些。他四顾茫然,他想找到钟意问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是钟意在哪里,她在哪家机场,即将飞往何处,什么时候回来
    牧鸿舟站在冰冷枯黄的花圃中央时, 钟意已经坐上飞往伦敦的航班,那里的山茶花很快要开。
    她不再为他生气为他暴躁,她把电话卡销毁,连同曾经的爱意一并从万米高空抛下,轻简出行,前往牧鸿舟未知的大洋彼岸。
    不知归期,或许没有归期。
    失眠加宿醉的第三个早晨,牧鸿舟在窗帘紧闭的湖昏暗房间醒来,额头连着后脑勺一起痛。
    那天他从交流会上中途跑出去,回来时教授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关切地让他先回去休息,说养一养病,别太操劳。
    牧鸿舟这才意识到他好像有点发低烧,就先告辞了。
    但是他没回公寓,直接前往机场。
    a市机场不少,但国际机场就一个。
    他在红灯最后一秒越了警戒线,摄像头提前替他扣除拿驾照以来第一个六分。他忘了有没有关门锁车,视线在踏进机场大厅时变得混乱而纷杂。
    他站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头顶是密集滚动的航班表,前方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一望无垠的绿色草坪上,一架飞机徐徐降落,一架飞机刚刚起飞。
    钟意在上面吗
    他在四十平方千米的机场感受到了个人的渺小。钟意或许在那架刚起飞的飞机上,或许在下一架即将起飞的飞机上,寻她如大海捞针,更何况她即将离开大海。
    两个小时前在电话里听到的播音此时在头顶四周再次响起,有机场流动客服前来请问他需要什么帮助,牧鸿舟望着前方那个巨大的航班表,嘴唇颤抖,艰难道“我想找一个人。”
    他不知道钟意的航班,不知道钟意今天穿了什么,只有一个在两小时前刚刚销毁作废的手机号码,和看起来比较靠谱的外表。
    客服抱歉地表示无能为力。
    意料之中的结果。
    牧鸿舟头脑发热地发动了车子,在闯过红灯的那一刻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也断开,他就知道这番前来多半是无功而返,但是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还是来了。
    为什么呢得知钟意要离开,他会急成这样,像被挖了心肝一样。
    牧鸿舟离开机场回到公寓,长时间的精神紧绷和风吹受凉让他的低烧迅速蹿到三十八度。
    他在药店买了退烧药,烧开一壶水,拆开铝箔板,摸出三片退烧药吞下,然后头重脚轻地栽倒在床上。
    他枕着钟意的枕头。她一个多月没来这里过夜,上面残留的味道越来越淡,但是仔细闻还是能闻出一点带着梅子酒味的茉莉香。
    牧鸿舟做梦都在想,通讯这样发达的社会,连神出鬼没的人贩子都能几天内抓住,为什么上一秒还在和他通话的钟意转眼间就消失不见了呢
    她的电话再也打不通,她彻底删除了他的一切联系方式,就连不怎么用的微博也一并注销。
    消失得这样干净彻底,仿佛他是什么滔天巨浪一样让人唯恐避之不及。
    他甚至没有办法找警察,他连钟意的身份证号都不记得。哪怕只有短短十八位数字而已。
    可是钟意偏偏又存在于每一个记忆的缝隙里。
    枕巾上有她的一缕发丝和残香,冰箱里摆着几百个她包的饺子,牧鸿舟的脖子上挂着她亲手戴上的龙纹玉佩。
    他属龙,钟意有一点点可爱的小迷信,很喜欢给他各种带龙的贴身小玩意,钢笔,背包,玉佩。
    夏季燥热的车厢,钟意捏着从拍卖会上拍来的玉佩在他眼前晃啊晃,她以为她在用玉佩施催眠法,其实她才是叫人看得出神的那一个;
    无数个旖旎火热的夜晚,钟意大胆直视他的眼睛,喜欢咬他的手指或者衔着他胸前的玉佩,顺便用调皮的舌尖舔他的喉结,两眼微眯着,很放肆地呻吟;
    笃笃切菜声和喷香扑鼻的厨房,钟意亭亭立着,脑袋低下去一点,细伶伶后颈从黑色毛衣里钻出来。她把切好的葱花拍进碗里,撩起颊边一缕碎发,偏过一点头往门口瞟他一眼,那一刻风情为美貌扣动扳机。
    她是诱捕他的阿芙洛狄忒,风流又狡猾,自己全身而退,却留下那么多点点滴滴,提醒牧鸿舟现在他有多么狼狈。
    酒瓶倒在床边,他倒在床上,身体深深地陷进床垫,他在连绵不断的梦境里和钟意反复相遇,又反复错过。
    一场高烧被大剂量的退烧药暴力镇压,牧鸿舟走进浴室洗去一身酒气,在阳台上吹了会儿冷风,他驱车前往梨华湾。
    上次钟意大半夜闹着要去看日出,她说她在梨华湾小区门口等,她外公住在那里。
    他需要一个理由,一个由钟意亲自给出的理由。
    当初是她说的开始,不能因为她不想玩了就任性地结束这场恋爱。
    他们是在恋爱啊。
    到了才发现小区这么大,一幢又一幢的别墅立在规划纵横的路网中,看着像一个蓊蓊郁郁的迷宫。小区门口有很严格的安保,牧鸿舟进不去,又不甘心就此离开,于是他调转车头停在路边等。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在等什么。他想起那天一通电话就从家里跑出来的钟意,她当时好像也是在这个位置,等了他快一个小时。
    漫长等待的过程里,钟意在想些什么呢
    一定是一边骂他,一边又不肯走,固执地等一个结果。
    或者等到路灯熄灭,或者等到奇迹出现。
    那天钟意等到了她的奇迹,今天牧鸿舟也等来意外惊喜。
    张明从小区出来,如往常一样和保安打招呼道别,见保安频频朝马路外张望,不由得也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一道修长身影倚靠车边,风衣短靴,年轻又锋利,流畅的下巴线条扎进衬衫领口,眉眼深邃,鼻骨高挺,肩上落雪。
    年轻人站在雪意飞扬的冬季街道,乍然一望仿佛是一张精美的画报。
    钟意以前发过牧鸿舟的照片在朋友圈,张明当时还以为是哪个明星。如今钟意走了,他巴巴地跑到这里来,两人关系应该不简单。
    张明主动上前“你好,请问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张明上下打量牧鸿舟的同时,他也迅速扫了一眼面前这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
    装束近乎强迫症的一丝不苟,公文包黑皮鞋,胸口插着一根黑金钢笔,不像是居住在富人区的居民,而应该是能出入他们家庭的高级助理一类的职业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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