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害怕,退回到屋子里,澡也不敢洗,饭也不敢吃,在床边上挨着坐了,眼巴巴地瞅着门口。

    徐瑨此时正在北屋。

    罗指挥奉命捉拿驸马,一路小心谨慎,不料抓了个假的。此时线索已断,假驸马又有功名在身,不可贸然用刑,这便让他十分恼火,气得在屋里走来走去“明天一早,老子便叫人去请提学官,先革了他的功名,到时候给他好好夹上几个大棍,无有不招的。”

    徐瑨闻言却只摇头“罗兄这样未免武断了。”

    罗仪道“这还武断你看他贼眉鼠眼,吞吞吐吐那样,必定是心中有事这种人赖皮的很,不给他几棍哪能招认”

    徐瑨一愣,哑然失笑。

    祁垣长得目秀眉清,自然和贼眉鼠眼扯不上干系,但他刚才表现的确是隐瞒了些什么。罗仪出身行伍,以前跟着二公子徐瓔带兵打仗的,当年崖川派兵,他们兄弟几个却被留下,个个当着蚂蚁大小的武官,很不得志。

    罗仪还是因为仪姿甚美,进了这六品衙门当个小指挥。但也只是管管京中治安,稍微涉及权贵的事情,他们都要往后靠,给都察院当狗腿子。

    但他只是姿容秀气,脾气却火爆的很。

    徐瑨只得笑着劝他“罗兄分析的有理,只是那祁垣隐瞒的事情未必跟驸马有关。你现在二话不说对他用刑,就不怕他胆子小,胡乱认罪,随便招些什么”

    罗仪一愣“怎么会男子汉大丈夫”

    徐瑨好笑地看着他。

    罗仪又犹豫下来。那小白脸的确不是很扛打的样子。他也担心屈打成招,可是再一想,这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跟驸马毫无关系的。

    徐瑨道“不如这样,我跟他有过一面之缘,今晚先去问问,或许能问出始末缘由。至于提学官一事”他略一沉吟,拱手道,“这秀才功名毕竟是别人寒窗苦读才得来的,事情没问明白之前,罗兄还请三思而行。”

    罗仪犹豫了一会儿,只得点头。

    “还是你想的周全。”他叹了口气,不觉又笑,“那祁秀才若真无辜,可要好好谢谢你才对,要不然落我手里,少不了要吃些苦头。”

    徐瑨失笑,又是一揖,这才转身回到自己的驿舍。一推门,却见祁垣坐在自己的床上,靠着床架子睡着了。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把人叫了起来。

    祁垣迷迷瞪瞪地睁眼,看到徐瑨之后先是茫然,随后意识渐渐回笼,这才一个激灵,腾地一下坐直了。

    徐瑨知道他受了惊,面有歉意道“祁公子,今日事出紧急,多有得罪了。”

    祁垣一听这话,骇然道“你要干什么”

    徐瑨见他脸色刷白,忙解释“在下只是要问些问题,恐怕会有冒犯之处,还请祁公子多多担待。”

    罗仪那边还等着消息,他也来不及客套,把祁垣让到桌前,唤人撤去了酒水茶汤,换些蜜水上来。

    房内的蜡烛被人挑亮了一些,徐瑨仍是先前那身衣服,此时一撩袍裾,规规矩矩坐在对面,琢磨着怎么开口。

    祁垣在他对面坐了,这会儿也在琢磨着怎么开口。

    他刚刚休息了一会儿,渐渐也定下神,冷静了一些。他现在情况紧急,万一国子监发现他没有过去报道,差人去伯府问话,那自己逃跑的事情必定会败露,到时候情况未必比现在好。

    这徐瑨素来有君子美称,温良谦恭,与人为善,比那罗指挥好讲话多了。所以现在自己要快点取得他的信任,让他先放自己走。

    当然实话是没法全说的,自己大部分说实话,让他查证的时候看不出问题就行。

    祁垣拿定主意,轻咳了一声,在对面坐了,文绉绉地冲徐瑨拱手作揖“祁某多谢徐公子相助,前几天徐公子才解救过在下,今日又施以援手,大恩大德,祁某无以为报”

    徐瑨微微一怔“祁公子言重了。”

    祁垣点头,一脸诚挚地主动交代道“今天这事我的确不知情。我跟驸马也不认识。今天出门不过是临时起意。”

    徐瑨略一沉吟,问“今日祁公子是几时出的门”

    祁垣道“五更,开门鼓敲过了,我就出来了。”

    徐瑨点点头“五更天,宵禁才过,祁公子便出了伯府。看到路口有马车停靠等人,也没觉得奇怪”

    祁垣“”车夫出门也要时间,宵禁才解,胡同口哪来的车夫拉活这徐瑨看着老实,怎么脑子还这么机灵

    他有些懊恼,继续编慌又怕漏洞更多,难以取信于人。

    “我昨天就找了辆驴车,跟车夫约好,今日一早在胡同口等我的。”祁垣老老实实回道。

    徐瑨“哦”了一声“祁公子不是临时起意”

    祁垣讪笑了一会儿。

    徐瑨倒也没挤兑他,只继续温和地问“那驴车车夫是在哪里找的”

    祁垣道“就在广济寺那,当时好几个车夫聚一块呢,我找的那个黄胖黄胖的,鼻子上有痣,说话爱吊着眼。”

    徐瑨听到这忽然抬眉,看了他一眼。

    祁垣这次说了实话,腰板硬的很,嚷嚷道“句句属实要有一句假话,叫我天打雷劈”

    “那倒也不必。”徐瑨疑惑道,“只是忠远伯府在京城最东,广济寺在西南,距离甚远,祁公子去广济寺做什么”

    祁垣道“我只是路过而已,我那天是去成国公府哎对啊那天我可是找你去了”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忙嚷嚷着问,“我包袱呢,包袱在哪儿”

    徐瑨不曾想这还跟自己扯上了关系,双眉微挑,疑惑地看着他,又指了指另一间屋子。

    祁垣二话不说朝那边奔过去,果然在澡桶旁看到了自己的包裹。

    他急忙把东西抱起,跑回来放在桌上,随后在里面掏了半天,掏出一个小罐子来。

    徐瑨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祁垣嘿嘿一笑,把那小罐扣在了桌上,倒出了两个金灿灿圆滚滚的穿心盒。他心中暗暗得意,差点忘了自己手里还有徐瑨的把柄,完全可以卖个人情。

    “徐公子可认得这个”祁垣得意笑笑,随后搬着凳子凑过去坐了,神秘兮兮道,“那天你去幽会佳人,把东西落在我这了。”

    徐瑨愣了一下,转过脸看他。

    祁垣压低声说“我这人心底善良,怕此事声张出去,有损公子和那佳人的名声,所以小心帮忙遮掩了下来。昨天我去国公府,便是去送东西的,你们国公府的门子说你去登州了,我还写了封信让他们转交。”

    徐瑨听他越说越离谱,皱了皱眉,拱手道“祁公子莫要说笑,徐某那天只是去送东西而已。”

    祁垣只当他不好意思,把那穿心盒放回罐子里,笑嘻嘻道“你羞什么我那堂姐早就透露过,徐三公子倾慕她许久。再说了,我倒也挺喜欢你当我姐夫的。”

    “望祁公子自重”徐瑨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忍无可忍地打断他。

    祁垣被吼的一愣,一看徐瑨似乎恼了,脸色不由一变“你要抵赖”

    徐瑨又羞又怒“徐某从未做过如此伤风败俗之事”

    祁垣一惊,叫了起来,“你别当我不知道,那盒子里面还錾着字的”

    徐瑨气极反笑“那又如何”

    “穿心盒向来是定情之物,你那还錾着字的,你说如何”祁垣没想到什么翩翩君子,竟然翻脸不认人,跳起来叫道,“我好心替你遮掩,你不知道感激我赶紧放我走就罢了,还要反咬我一口不成”

    徐瑨这下再好的养气功夫都破了,整个人气得发抖,“啪”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他比祁垣高出一头,虽文质彬彬,但那行走立坐的姿势,一看便知是练过的。

    祁垣被他吓得面皮一白,少爷脾气也上来了,梗着脖子道“怎么着你要敢打我”

    徐瑨凤眸凛凛,冷然而视。

    “我、我”祁垣才想到自己身边没那些小厮了,哪能打得过人家,只得抿了抿嘴,干巴巴叫唤道,“我跟你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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