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垣并不知道这位三公子要来送东西。他从东园出来后便直接赶回伯府,回家算账去了。

    小小一罐青莲香,他本来打算卖二百钱,结果让方成和一番哄炒,前前后后共得了十三两银子,天价啊再加上之前跟人斗酒赢来的赌钱,加起来手里竟有十六七两了。

    祁垣简直乐不可支,自己在抱着一小堆银子,在床上来回滚了滚。

    十六两十六两他就可以去坐船了大不了船费不够,他就跟人好好商量,等到扬州之后随自己去齐府取钱。

    再说了,现在离着月初的集市还有几天,他还可以再做点出去卖。总之银子越多越好,等到国子监开学那天,自己就带上包袱,卷了银子,大摇大摆从这伯府出去,然后拐道去通州坐船

    祁垣越想越美,自己躺床上来回翻腾了半天,又觉睡不着,干脆起来换了身衣服,一边骂着武安侯,一边给自己找了顶大帽遮住脸,待从头到脚都遮掩严实后,溜溜达达地去万佛寺玩去了。

    方成和回来的果然要早一些。

    祁垣在万佛寺里溜达了一圈,就听寺中小沙弥说方檀越回来了。

    他被带着去了方成和借住的僧舍,却是一处临近恭房的小屋,里面仅有一张窄旧木床,两口箱子并一张瘸腿方桌。书籍字画都整整齐齐地放在桌上。

    方成和正在收拾自己的布袋,抬头见他捂着鼻子进来,忍不住笑道“看来贤弟也是爱洁之人。”

    祁垣闷着鼻子“这气味儿也太大了,你怎么住的”

    方成和哈哈大笑“久入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矣。”说完笑笑,体贴地指了指外面,“我们出去走走,这里的气味是有些难忍。”

    祁垣点点头,忙不迭地跟他往外走,沿途瞥见几排干净宽敞的僧舍,离着那恭房又远,里面也没住人。

    方成和看他神色诧异,主动解释道“那间租金最低,愚兄身上盘缠不多,需省着点用。”

    祁垣惊讶道“你不是还卖画吗”

    方成和笑笑“卖画能挣几个钱愚兄每年廪膳银不过十三两银子,家中尚有二老需奉养,这京中岁费又动辄几十上百。便是能攒些银子,也要省着点花。再说这万佛寺终究是大寺庙,那间僧舍虽气味难闻,但挡风遮雨不是问题。不像有些只能借住茅屋的,连炭柴炕席都没有,那才是真的风雨难蔽,寒饿交谪。”

    祁垣一直以为自己现在的生活是最惨的,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出。再看方成和,回来之后便换了一身绢布衣服,显然那身寒酸的襕衫对他而言却十分珍贵,不免唏嘘起来。

    方成和这人极聪明,若是去经商,那必定也是陶朱端木之流。

    可是转念再想,经商又能好多少自古以来,商户地位便最为低贱,齐家经营香品数年,却只敢在江浙一带买卖,便是因为他们家朝中无人。一旦离了江浙一带,没有熟识的士绅照应,他们便如浮萍断梗,任由他人捏圆搓扁。

    祁垣以前不觉得,今日经过武安侯一事,他才体会到其中凶险。倘若今天遭遇此事的是商户之子,那必定凶多吉少了。

    这么一琢磨,也难怪齐老爹总逼着自己博取科考了。

    只可惜自己不思进取,只顾玩乐。若是自己也有弟弟妹妹多好,自己左右不成器了,但可以督促他们好好练字读书,求学上进。

    祁垣不觉越想越远,跟着方成和走到了僧舍外的小院里,这边种着数从修竹,微风一吹,竹叶飒飒作响,倒是十分幽雅清净。

    俩人在石凳上坐下。

    祁垣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从袖中摸出了银子出来,递了过去。

    方成和微微一愣。

    祁垣笑道“今天多亏了方兄帮忙,那罐香丸才能卖出高价。原本那会儿就想分给你的,但又怕别人看出端倪,所以等到了现在。”

    方成和也不扭捏,接过银子,道了声谢。

    祁垣道“该是我谢你才对。今天多亏你帮我遮掩,不过我看那龚祭酒脸色不好,你日后进国子监,不会被为难吧”

    方成和笑着摇头“龚祭酒其人宽厚平和,虽惜任文英之才,但不至于为此为难你我。再者我跟那任彦早上便小有龃龉,不差这一点了。”

    祁垣一听这个来了精神,那任彦孤傲,不如方成和机灵,肯定是吃亏了。

    他眼睛晶亮地望着方成和,一脸想听故事的样子。

    方成和失笑,轻咳一声,对他道“他不是爱李公麟的画吗公麟作画不仅精于人物神仙,更善花鸟山水,谁不喜欢偏他非要往什么不阿权贵,淡泊名利上扯。我当时也是嘴欠,说他怪不得手拿折扇,原来是准备他日妙用。”

    祁垣一愣,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这个典故他是知道的,当年李公麟和苏东坡是至交好友,后来东坡因作诗遭祸,李公麟在街上遇到苏氏两院子弟,便以扇遮面,假装不认。后来便因这事被世人讥笑。

    方成和果真嘴毒,拿这事来说,任彦可不是要跟他翻脸

    方成和促狭一笑,祁垣愈发觉得这人好玩投缘,拍着大腿乐了半天。

    方成和却道“垣弟,我一直想问,你今天在宴上所说是真是假”

    祁垣问“你说落水那事”

    他今天虽一时情急,但也不敢跟人说换魂的事情,只掐头去尾,说自己半失忆了。这会儿方成和再问,他想了想似乎没有漏洞,便道“今天小弟所言句句属实。我落水之后,昏睡了数日,后来虽然渐渐清明,但前尘往事竟然忘却了大半。现在让我做文章,我连如何破题都不会。更遑论与人比文斗诗。”

    “你落水之事我有所耳闻,但没想到,竟是如此大祸。”方成和微微皱眉,担忧道,“那你日后作何打算”

    祁垣没法说回扬州一事,只含糊着说“走一步看一步罢了。别的不说,那国子监我怕是不能去了。”

    方成和一愣,却不甚赞同地看着他“你若真的记不起往日所学,这国子监更该去。”

    祁垣愣了一下。

    方成和道“你如今年纪尚幼,只要坐了监,即便来年科举不中,那也可慢慢熬资历,等到除官的机会。如今老师尚有门生在吏部做事,还可以照管你几年。左右比你在家闲住着强。”

    祁垣连忙摇头“我往日所学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哪能去做官”

    方成和好笑地拍了拍他“朝中大小官员,进士出身的有多少便是这国子监里,荫监和例监的那些人又有几个认真治经的更何况他途入仕的人比比皆是,你天资聪颖,又有老师暗中照顾,怎么都不会屈居人下的。”

    祁垣知道他如此真心实意地为自己打算,一时间无话可说,只得认真点了点头。

    方成和沉默片刻,却又突然叹了口气“老师那日还在后悔,说若不是自己当年多说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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