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声道“陛下,马上就要早朝了”

    沈昭闭了闭眼,道“传旨下去,今日免朝。”

    魏如海应是,将茶放在沈昭手边,就要悄悄退下去。谁知刚迈下御阶,便被叫住了。

    “备辆车,朕想出去走走。”

    魏如海嘴唇翕动了一下,想劝,可终究没有劝出口,端着拂尘颤巍巍地颔首。

    晨光微熹,薄曦初散。

    长安街衢笼罩在淡淡的朝霞里,蜿蜒伸展,两边铺子陆续开门扫尘,挂起幡巾开始迎客。

    零星的人烟慢慢打破安静,开始了新的一天。

    沈昭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要去哪儿,马车跟在自己身后,走走停停,却走到了别馆。

    魏如海会君意,先一步向守卫递令牌,值了一宿夜正恹恹欲睡的守卫们瞬间清醒,惶恐着快步上前跪拜,沈昭只道“平身,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

    守卫又乌压压退回去,有个灵巧的,抬手把别馆的门推开了。

    徐长林果然也一夜未眠,初冬清冷,百花尽谢,院中光景实在太过萧索,他浑不在意,只坐在石凳上,手里捏着青瓷酒壶,正自斟自饮。

    “给朕也倒一杯吧。”

    徐长林一怔,坐着没动,只伸手拿过一只新酒盏,斟了满满一杯清酒,推给沈昭。

    沈昭撩起前裾坐下,抿了一口,道“这酒实在难喝,什么梨花白,从当年第一次喝的时候朕就想说了,跟糖水似的,没滋没味,你说你一个大男人,偏爱喝这种娘们唧唧的”

    “我还是有些不明白。”徐长林及时打断他,抬眸看他“父亲当年既然已经逃回了长安,为什么不替自己申辩我看了卷宗,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喊一句冤枉,到死都没有。”

    沈昭握着酒盏的手顿在空中,少顷,将余下的酒一饮而尽。

    “他不能喊冤。当年宋家成为了众矢之的,看上去好像是对叛臣逆将的愤慨,但其实就是外戚专政,挟制皇权,说白了,他们是在逼宫。”

    “黎家一心认定宋家为陷害他们的仇敌,又觊觎皇位,忌惮尚未出生的朕。裴元浩和兰陵更是心怀鬼胎,若是不能将宋家斩尽杀绝,他们自己就危险了。父皇起初是想替宋家主持公道的,可是事情发展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谁都没料到,向来水火不相容的黎氏和兰陵公主竟然会在这个事上达成一致。再加上权势滔天的裴家,局面一触即发,如果不能处理好,那么”

    沈昭从徐长林的手里抢过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喝下,道“皇权危矣,父皇的皇位极有可能会不保。”

    他突然想起了父皇临终时的模样,才四十岁,就像被什么吸干了气血,干瘪瘦弱的像一具早该归于尘土的尸骸。

    不禁叹道“父皇心里太清楚了,他冤杀的是一个甘愿为他死,为他背负污名的忠臣,也许他这一辈子,除了宋玉,再也没有这样的忠臣了。”

    院中寂落,安静无声。

    徐长林道“所以他不遗余力地要把你捧上皇位,不惜让你跟兰陵公主做交易,让你娶瑟瑟”

    听他提及瑟瑟,沈昭正在倒酒的手不由一颤,脑中一阵空白,尚未细想,便开口道“朕已经下旨,赦免当年因宋家之祸而受株连被流放、囚禁、充作奴仆的人你大概不知,当年傅太傅曾经秘密保下过一批本该处斩的舅舅旧部,将他们划到了流放的名单里,这些人都可以回京,官府会安置他们,尽可能补偿他们”

    说完了沈昭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干什么是心虚么,还是觉得欠他什么

    好在徐长林没有深究,沉默片刻,问“那裴元浩和兰陵公主呢”

    “刑部已发了海捕公文,全国通缉裴元浩。至于兰陵”沈昭眼中划过一道精光,却又故作玄虚“要不了几日,大概就有消息了。”

    徐长林这么多年,没少领教他那一肚子坏水,丝毫不怀疑他的手段,甚至连追问都没追问,随口轻应了一声。

    应完这一声,徐长林猛地一怔,觉出些不对劲来。

    他如今还是南楚武安侯,面前这个人是他的死敌,从什么时候开始竟这么信任他了对他的承诺笃信不疑,对他的谋划颇有信心这简直太可怕了

    一时间又陷入了纠结。

    沈昭懒得看他这副模样,把最后一点酒喝光,掸了掸身上灰尘,起身,往外走了几步,想起什么,道“对了,淮关那边传来消息。说楚军粮草不济,甚至有些将士连过冬的棉衣都没有。朕派人潜入丰都暗查,是那个闻太师中饱私囊,这老混蛋八成是见局面不妙,料想朕也容不下他,想卷了钱跑”

    “还有,南楚朝臣中已有投降的声音了,可你们的顺景皇帝甚有骨气,坚决不降,还想暗中派人来长安救你。至于朕是怎么知道的,朕的眼线离你的陛下有多近,朕就不告诉你了,怕你知道了以后晚上更睡不着觉了。”

    徐长林猛拍了一下桌子,怒道“这帮奸佞”

    沈昭本来不想理他了,可还是没忍住,退回来道“你要说闻太师是奸佞,那一点毛病都没有。可旁人徐长林,像你这样不惧生死、甘心殉国的人到底还是少数,贪生怕死、贪享安宁,这才是人之常情,才是人的本性。人家想活命,你也不能说人家错。官员尚且如此,更何况百姓”

    说罢,沈昭头也不回地走了。

    来折腾了一下徐长林,沈昭心情好了许多,眼见街衢上热闹起来,稚龄孩童手拉手转圈唱歌谣,他立马就想起了康儿,想起了他的瑟瑟,直觉归心似箭,想要立刻回宫看看他们在干什么。

    沈昭几乎与传讯的内侍前后脚进了尚阳殿,内侍带来了兰陵的死讯,瑟瑟正抱着康儿在剪窗花儿,那个殁字一说出来,她的手一颤,将并蒂莲的花枝剪断了。

    钰康看在眼里,也不知到底懂不懂何为殁字,只知他母亲心情不好了,而且是因为这个内侍带来的消息,忙学着他父皇平日里的样子,朝内侍摆了摆小胖手,捏着软绵绵的嗓子,故作老成道“好了,我们知道了,别再说了,你退下吧。”

    沈昭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抬手揉了揉儿子的头,随口问“如何殁的”

    虽然他早就知道除了病逝不会有第二种死因,但当着瑟瑟的面儿,还想再装一装。

    谁知兰陵竟当真不是病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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