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天总阴沉沉的, 不时小雨淅沥。宣室殿里轩窗半开,以金钩悬着绣帷,绿鲵铜香鼎里焚着龙涎香, 那股香气被灌进来的风一吹, 清淡了许多。
    瑟瑟随着魏如海进来, 穿过正殿,绕过屏风, 走到绣帷处,魏如海就躬身退下了。
    她只得自己往里走。
    长长的龙案上摆着好几摞奏疏, 笔洗中泛着浅浅的墨丝, 沈昭正埋首疾书, 听见她进来, 连头都没抬,更没搭理她。
    瑟瑟靠在擎柱上默默看了他一会儿, 也不管他能不能看见, 蕴起一抹灿烂的笑容,缠上去,勾住他的胳膊, 甜腻腻道“阿昭我这几天可想你了, 你有没有想我”
    沈昭手中的笔微顿, 再没落下去,可是也没有抬头看瑟瑟一眼。
    瑟瑟干脆弯身坐到了他的腿上, 抬起胳膊环住他的脖子, 缠得更紧,娇嗔“我反正是每天夜里都睡不好, 我算是体会到什么叫独守空闺, 孤枕寒凉了, 阿昭你怎么忍心老不理我啊,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这样说着,她往神色寡淡的沈昭脸上印了一吻,哀怨幽幽地叹道“你说过的,我们要白首偕老,一生不离不弃。可是人的一生是很短暂的,我们每蹉跎一天,就会少一天。你总共有十五天没理我了,那我们一生厮守的时间里就少了十五天,我觉得这样很不好。”
    随着她的叹息,沈昭脸上冷硬的神情渐渐缓和,他默了一会儿,抬手扶住了瑟瑟的腰,让她在自己腿上坐得稳一点。
    瑟瑟立时勾唇一笑,娇靥明媚地看着他。
    “瑟瑟,在你的心里我真的有这么重要吗”他嗓音微哑,似染了烟霭,随着香雾轻轻袅袅的落下来。
    瑟瑟一怔,立马道“当然,在这个世上,我最爱的人就是阿昭,你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人。”
    沈昭勾唇笑了笑,又问“那你知道怎么爱一个人吗”
    瑟瑟垂眸微忖,认真答道“爱一个人,就要对他好,包容他的坏脾气,体谅他的辛苦,不让他伤心,不给他添乱。”
    她以为自己答得很真诚很全面了,却见沈昭不甚满意地摇头“如果你真的爱一个人,就要把他往好处想,不能往坏里想”他沉默片刻,倏地将环在瑟瑟腰间的手收紧,含了几分委屈“什么牝鸡司晨难道你觉得在我的心里会把权力地位看得比你重吗”
    瑟瑟实在没有想到,他原来这么在意,低头想了想,轻声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啊,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是这样的,你是皇帝,你也应当是这样的。你就算真这样,我又不会怪你,我明白,儿女私情不能同江山社稷混做一谈。就这么件事,何必”
    “旁人是旁人,我是我”沈昭蓦得拔高声调打断她。
    这殿里本就安静,他突然厉声一喝,把瑟瑟吓着了,猛颤栗了一下,怔怔发愣地看着他,脸色发白,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沈昭瞧着她这模样,意识到自己过了火,压抑下起伏的情绪,让自己冷静。将瑟瑟搂入怀里,抚着她的鬓发,轻声道“对不起。”
    瑟瑟伏在他的胸膛前,道“阿昭,你有什么话就出来,我会认真听的,你如果不说,那我又怎么能知道呢我从小就没有你聪明的”
    她的声音甜软温糯,和着清馥的暖香气自耳边扫过来,像一只柔软无骨的小手,轻轻抚平着沈昭的烦躁积郁。
    他柔缓了声音,道“你记得你初掌皇后金印时听到的那个传说吗”
    “大秦在开国之初,历代几个皇帝的后宫其实都是很清静的,帝后和睦,琴瑟和鸣。只是到了成祖皇帝那一代,皇后嫉妒成性,罗织罪名陷害了一个得宠的嫔妃,那嫔妃被冤死,死前不甘心,穿着一身大红衣衫对着尚阳殿的正门诅咒从此以后历代帝后皆是怨偶,寡恩爱,难善终。”
    “自成祖到父皇,正好五代人,灵验至极。”
    瑟瑟静静听着,眨巴了眨巴眼“你不是说这是无稽之谈,不可信吗”
    沈昭寥然一笑“你以为真正的诅咒是什么是那被冤死妃嫔的话”他摇头“诅咒是这至高无上的权势,是这泼天的尊荣富贵,足以令兄弟阋墙,夫妻反目。活了前后两世,我早就看透了,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千秋万代,权力更是如浮云,怎及得上与心爱人相守一世来得珍贵。”
    他附在瑟瑟耳边,道“旁人可以不信,但你必须得笃信不疑在我的心中,你胜过一切。朝中权柄,你若是想要,我可以与你分享。只是你的心里,不能存一丝对我的怀疑,我不会将你视作第二个姑姑,更轮不到别的男人来劝你未雨绸缪。”
    末了,他看了瑟瑟一眼,补充道“假设,若因你是姑姑的女儿,这时候跑出来一个女人劝我要提防你,我还信了,还照着做了,把她给我的东西带在身边,夜夜拿出来翻看,你怎么想”
    瑟瑟森然道“你敢我掐死你”
    沈昭挑起眉宇,望着她不语。
    瑟瑟明白了其实这事情的关键不在于她和徐长林有没有事她心底坦荡,徐长林也是个君子,两人根本不可能有事。但关键在于,这事情表现出来的样子,对沈昭而言,实在太伤人了。
    他待自己一片赤诚,自然希望获赤诚以报,容不下一丝丝阴暗猜疑。
    瑟瑟方才恍然,自己真是太傻了。
    管旁人做什么,那历朝历代的皇帝跟她又有什么关系他们绝不会像阿昭爱她这般去爱自己的妻子。
    瑟瑟倾身抱住沈昭,与他面颊相贴,怅然呢喃“阿昭,我真是个小笨蛋,原来这么长时间连怎么去爱一个人都不知道,还得你一点点教我”
    沈昭听着她的悔悟,蓦然一笑,笑容温暖清煦,若阳光穿破沉霾,扫除了所有阴晦。
    两人腻歪了一会儿,渐渐情浓,沈昭把瑟瑟抱起来搁在绣榻上,将轩窗拉下,放开绣帷。
    这些日子独守空闺的不止是瑟瑟,沈昭也是辗转难眠,心里空荡荡的,好容易逮着娇妻,又前嫌尽释,郁结纾解,难免要纵情恣性一回
    更漏里流沙缓缓陷落,金乌西移,霞光透过茜纱窗纸渗进来,落到榻上,照出罗衣飘坠,青丝如瀑。
    沈昭将瑟瑟放回榻上,起身,让外面送热水进来。
    瑟瑟的鬓发被汗濡湿了,紧贴在额角,眼皮半阖,显出深深的疲乏,趴在榻上,虚弱地看向沈昭。
    沈昭躺回来,将这软香的小美人挪进怀里,抚着她那湿漉漉的额头,柔情眷眷地说“今晚留在宣室殿吧,别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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