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正要端起茶瓯,闻言,手抖了抖,几滴茶汁从瓯里溅出来,正落到手背上。
    兰陵看在眼里,轻蔑地勾唇“母亲曾经是想把最好的给你,可惜,你不领情。瑟瑟,你善良,你怜悯众生,你要为了主持所谓的正义而把自己的后路斩断。母亲不再拦你了,只是我早就对你说过,我和沈昭,你只能选择一方,既然你选了他,那就把条路走下去。以后,你就不再是兰陵长公主的女儿,而只是大秦的皇后。”
    瑟瑟的嘴唇翕动,想要说什么,可终究还是咽了回去。她双目莹莹,平静地看着兰陵,说“好。”
    兰陵扫了她一眼,敛袖起身,头也不回地出了殿门。
    外面艳阳炙烈,天空湛蓝,万里无云。瑟瑟外头看向窗外,目送着母亲顺着云阶走下,渐行渐远,直至背影消失在宫阙瑶台之间。
    她低头沉默了许久,婳女领着宋青叶过来了。
    婳女给宋青叶换了身芙蓉色鲛绡纱襦裙,襟前绣了几朵颇为别致的梅花,发髻也重新挽过,敷过铅粉抹了胭脂,将那稍显苍白的脸修饰得多了些神采。
    可依旧是冷艳寡淡,低垂眉眼,不怎么爱搭理人的样子。
    瑟瑟让她到自己跟前坐,亲手给她斟了一杯热茶,试探着道“我听母亲说你叫青叶。”
    她点头“这是长公主为我取的名字。”
    瑟瑟接着问“她可曾告诉过你的身世”
    她一怔,流露出些许茫然,摇头。
    瑟瑟微笑“我只是随便问问,嗯我觉得青叶这个名字不好听,不如改一下,好不好”
    她神情僵硬,有些不情愿“这是长公主为我取的名字,她说这个名字衬我。”
    瑟瑟还未说什么,婳女先出声斥道“你面前的是皇后娘娘,怎得半点规矩都没有”
    青叶秀娟的眉宇微蹙,立即站起身,脸上漾过不耐与抗拒,却还是忍着敛衽低头,恭敬道“民女不习惯宫里,还是请娘娘将我送回长公主身边吧。”
    瑟瑟埋怨地瞥了婳女一眼,起身过来拉青叶的手,边将她往回拽,边温和道“你不要怕,这是最后一回,以后不会再有人对你幺三喝四了。”
    她将青叶摁回绣榻上,缓声道“我也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青叶这个名字不太适合你,瞧你长得如花似玉的,该叫个鲜亮些的名字才对。”
    青叶一听瑟瑟夸她漂亮,原本沉沉冷寂的脸透出几分霁色,嫣红的唇角轻勾起,眸光若流波,悄悄地看向瑟瑟。
    瑟瑟冲着她温柔笑说“你觉得叫灵儿怎么样”
    她以指尖蘸了些茶汁,在桌上将那个灵字一笔一划地写出来,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1,我想若你还有亲人在世,一定会给你取这个名字的,你觉得怎么样”
    青叶紧凝着桌面上那个以水渍勾画的灵字,再看看瑟瑟那明媚亲和的笑靥,似是有些心动,又犹豫“可这是长公主给我起的名字”
    瑟瑟握住她的手,道“你以后不会再回到我母亲身边了,从今开始,你要过另外一种生活。就把青叶留在过去,让灵儿迎接新生,好不好”
    她想了一阵儿,终于秀眉舒开,朝着瑟瑟轻点了点头。
    过后几日宋灵儿便住在了尚阳殿。
    此时正是大考之期,朝政繁忙,沈昭鲜少来尚阳殿,一般都是批阅奏折到半夜,直接就歇在了宣室殿。
    正给了瑟瑟和宋灵儿相处的时间。
    大约是因为宋灵儿自小便被关在一个小院子里,不与外界接触,也没有人教过她礼仪规矩,加之体弱多病,性情冷淡了些,不怎么爱搭理人。
    幸好瑟瑟脸皮厚,小时候沈昭就是个脾气坏的,动不动就不搭理人了,她被他磨出了一身舔着脸往上凑的好本领,就算是块千年玄冰,也能被她捂化了。
    从脂粉钗环到裙衫大氅,再到糕饼点心,瑟瑟使尽了浑身招数,一边卖宝,一边仔细观察着宋灵儿的脸色,见她对哪一样稍显青睐,立马投其所好,全都搜罗了来捧到她跟前。
    这样一番大献殷勤,外加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宋灵儿对瑟瑟的态度渐渐变了,愿意跟她说话,甚至还有些依赖她,宣室殿若传来信儿,说沈昭不来了,宋灵儿干脆就宿在正殿,跟瑟瑟躺在一张床上,向她诉说这些年自己在那个小院子里过的日子。
    瑟瑟发现她虽然外表冷漠,但其实骨子里是个挺单纯的小姑娘,起先那般寡凉少语,不过是对这未知世间的一点点提防,待与她熟络了后,发现她还是很容易被取悦的。
    但这一切仅限对瑟瑟,当宋灵儿面对尚阳殿其他人时,特别是婳女和梅姑,她还是一副戴着冰砌面具,拒人于千里的冷淡模样。
    但熟络之后又有了新的烦恼。
    宋灵儿会好奇自己的身世,会对莫名被送进宫而感到疑惑。每当她问瑟瑟,瑟瑟都想告诉她,可是沈昭嘱咐过,先不要说。
    问的次数多了,瑟瑟一面三缄其口,一面倍感煎熬。特别是看着灵儿对自己越来越依赖,越来越信任,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起初就是觉得亏欠她,想对她好,想弥补她,可渐渐的,瑟瑟就觉得事情不对。
    两家的恩怨纠葛太深了,不能在她不知道背后真相的前提下,继续由着她把自己当成她的好朋友。
    瑟瑟实在受不了这种煎熬,再大考结束,沈昭终于驾幸尚阳殿时,再度提出要告诉宋灵儿全部真相。
    沈昭换过寝衣,搂着瑟瑟躺在拔步床上,道“她这些年都是跟着姑姑,姑姑到底跟她说了些什么,给她灌输了些什么,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你一时半会能弄得明白吗你真的相信姑姑会那么好心,把一个单纯如白纸的宋灵儿送给我们吗如果现在告诉了她真相,没准儿就会惹出麻烦。先缓一缓,看看这个宋灵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说得倒是也有些道理,瑟瑟深以为然。其实自一开始,她也是留了心眼的,怕母亲给她施了什么咒,诱得灵儿糊涂犯错,遣派了机灵的小宫女贴身伺候,也是近前观察。
    几日下来并无不妥,再加上她对灵儿有着太深的愧疚和急欲补偿的心理,这些日子相处又融洽,渐渐失去了该有的警惕。
    沈昭道“我不信任的不是她,而是姑姑。一个人的成长环境比她身上流的血脉更能影响这个人的心性,她在姑姑身边的时间太久了,不得不防。”末了,他有些不放心,将瑟瑟从怀里捞出来,道“我听梅姑说这些日子你们经常黏在一起,她对你很依赖。你仔细想想,表面上是她依赖你,而实际,这份依赖是不是已经让你认定了她是个单纯的姑娘”
    瑟瑟本以为沈昭忙于朝政,无暇顾及到她们,没想到他一直关注着她们,他什么都知道
    一时有些疑惑“那你又在怀疑什么”
    沈昭望着瑟瑟,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犹豫了许久,道“她是我和徐长林找了许久的宋姑娘,是宋家的血脉,我母亲的牵挂,我希望她能好好的,我也希望能顺顺利利地把她交给徐长林,让他带着她回南楚,成全他们,让他们兄妹团聚。”
    说了大一通话,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瑟瑟疑窦更深,深加猜测,觉得沈昭对灵儿的怀疑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前世发生过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那个时候他明明找到了灵儿,却不告诉她,固然是因为她身染沉疴,受不得刺激,又或许还有别的原因。
    而徐长林现如今已经在长安了,本可以直接把人交给他,可沈昭非要把宋姑娘先弄进宫里,那股谨慎劲儿,好像料定围绕着她会生出事端,只有放在自己身边放心。
    瑟瑟越想越觉得蹊跷,正要再追问,忽听殿外传进一阵细碎的絮语声,闹腾了一阵儿,梅姑进来,隔着垂幔,道“那位灵儿姑娘又开始闹,说她睡不着,想和娘娘一起睡。”
    瑟瑟看向自己身侧,沈昭正躺在床上,只穿了件薄绸寝衣,乌发垂散,衫袖不整,似笑非笑地看向她,她斟酌了片刻,狠下心冲梅姑道“让她回去,告诉她,我明日定会去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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