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山, 晚霞斑斓的光投落到丹墀上,给浮雕的蟠螭龙纹镀了一层光晕。
    整个宫闱静悄悄的,只有禁军换防的脚步声。
    瑟瑟慢吞吞地下了辇舆, 遥遥看见那大敞的宣室殿漆门, 脚步一顿, 抬起黛色衣袖看了看, 道“那个这衣裳有些脏了, 我本宫回去换一身。”
    婳女飞速把她抓回来。
    “娘娘,陛下和长公主可都等您一个时辰了, 您还是快去吧,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他们等的时候久了, 会越来越生气的。”
    瑟瑟紧抱住婳女的手,愁眉苦脸“你觉得他们能好好跟我讲道理吗”
    婳女默了片刻, 回“应该能吧。”
    见瑟瑟一脸怯色,婳女忙软声安慰“那两位这么急着把您叫回来,不就是想听您解释嘛, 若是不愿意听, 不愿意讲道理, 又何必费这周折, 直接把您抓回来不就行了。”
    瑟瑟脸色稍有缓和,往前挪腾了几步, 又立即顿住“不对,他们也有可能是怕把事情闹大了, 丢人。所以想先把我哄回来, 然后关起门来再收拾我。”她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这是我娘的一惯套路, 还有阿昭,从小到大都这样,心思比海深,手段比蛇毒”
    婳女默默看她,细娟的眉宇微微拧起,无奈道“您这么分析来分析去,您能一辈子躲着不见吗”
    瑟瑟一愣,咬住下唇,可怜巴巴地摇头。
    “那不就成了,宁王殿下说得对,事无不可对人言。您与贺郎君清清白白,没什么说不清的,若实在不行,您就叫奴婢,奴婢可以给您作证。”
    瑟瑟颓然无力地看着她,心道你可是我的心腹啊,他们要是不信我,更不能信你
    便这样扭捏着,两人走至宣室殿门前,魏如海端着拂尘迎过来,朝着瑟瑟躬身鞠礼,恭敬道“娘娘稍等,长公主也在,容奴才去通报。”
    话音刚落,幽深的殿宇里传出沈昭的声音“不用通报了,让她进来。”
    清清淡淡的一句话,落在瑟瑟跟前,让她猛地打了个冷颤。
    她只得硬着头皮进去。
    天光垂暗,鎏金烛台上稀稀落落点着几根蜡烛,轻薄的烛光落在青石砖面上,帏影与人影交织,显得缭乱而模糊。
    瑟瑟垂眸站在两人跟前,周围悄寂无声,气息闷窒,等了许久,谁也没说话。
    她壮起胆子抬眼望去。
    沈昭坐在蟠龙金椅上,倒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一双曜石般漆黑的眼睛紧紧盯着她,在幽暗的深殿里,闪烁着冰凉晶亮的光。
    而母亲则坐在左首檀木椅上,明艳的妆面上铺着一层冷怒,咬牙切齿,欲骂还休。
    瑟瑟的思绪迟钝了一会儿,才慢慢反应过来。
    这事情陷入了僵持。
    母亲固然勃然大怒,可刚才也是在气头上才进宫来找她算账,气她与沈昭合伙做局也罢,气她和贺昀私相授受也罢,这些事情是母女两关起门来才好说,沈昭还在这儿,就有些碍眼了。
    而沈昭的想法恐怕跟她母亲差不多。
    凭他那玲珑多窍的心眼,想要审她,质问她,甚至大刑伺候应当也不想当着母亲的面儿来。
    所以,一时之间谁都没说话,皆面带思虑之色,大约在忖着以何种体面理由让对方先滚蛋。
    但瑟瑟不想这样。
    这两人虽然凶,虽然精明,虽然可怕,但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要面子。不管心里多生气,多想上来把瑟瑟掐死,但总得顾忌着人前的体面。
    据以往的经验,他们两个只有单独对着瑟瑟时才会彻底卸去温和虚假的面具,毫无顾忌地露出血盆大口。而母亲和沈昭在面对彼此时,虽然虚情假意,但还是挺客气的。
    所以这事最好三个人一起解决,不要两两解决,因为如果瑟瑟要单独面对这两人,恐怕要挨两回修理
    打定了注意,瑟瑟将双手合敛于身前,清了清喉咙,道“我是不是可以说话了”
    母亲斜眼剜了她一下,如拢着冰凉霜雪,冷且骇人,又迅速地把目光收回去,没搭理她。
    倒是沈昭,抬眼看她,没什么表情道“你说吧。”
    瑟瑟尽量将声音调整得平和,娓娓而叙,充满了诚恳“我确实跟贺昀有些来往”
    此话一落,她发现沈昭的眼神陡然变得凌厉,罩了层冷冷锋芒,寒凛凛地飘过来。
    瑟瑟忙补充“但这事情并不是如你们所想的那样。”
    “当年福伯从教坊里带了几个年轻的郎君回来,其实一直放在西厢养着,母亲知道,女儿虽然顽劣,但是知道轻重,那时我已经十三四岁了,知道避嫌,从来不去西厢那边走动的。”
    “只是有一日,婳女哭哭啼啼地回来,说让我帮一个人,那人就是贺昀。”
    “在几个郎君中,贺昀最是温雅灵秀,福伯也一早就知道他会得母亲喜欢,因而在吃穿用度上对他颇为偏袒,这就引得其他几人眼红,后来合起伙来污蔑他偷了西厢的金貔貅摆件。”
    瑟瑟一顿,看向沈昭和母亲,道“这其实就是件小事,都是男人之间争风吃醋,最没意思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这话一说,突然发现沈昭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看向她的目光更加不友善
    她忙把思绪敛回来,继续道“贺昀好歹是从教坊里出来的,从前又备受追捧,怎么会眼皮子这么浅,把自己栽在一个物件上,而且偷了东西不跑也就算了,还单单藏在自己房里,等着人去抓似的。”
    “可偏阖府上下都知道,母亲最讨厌底下人背着她干些偷鸡摸狗的事。福伯不愿担这干系,当时就打算把贺昀撵出去。婳女知道了事情原委,求到了我这里。她说贺昀是个老实人,平日里为人最是和善,而且他们是同乡,她不忍心看着他就这样被撵出去。”
    “若是这样被长公主府里撵出去,教坊那边是断断不敢再收的。一个漂亮的郎君,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又只会鼓瑟吹笙,流落到外边,还不知有什么等着他。我本来顶讨厌母亲蓄养在府里的郎君,可听婳女这样一说,也觉得他挺可怜的,就在福伯面前说了句好话,把这事摁下去。事后又让福伯给他单独收拾了个小院搬进去,不让他跟欺负他的郎君住一块儿了。就是这样。”
    瑟瑟偷偷觑看沈昭和母亲的神色,又补充道“后来贺昀得了母亲的喜欢,常侍在侧,他来向我道过谢,隔着道门扇对我说,将来若是有得着他的地方,让我尽管开口,就全当他报答我。”
    “我自小便害怕母亲,心道有这么个人替我送个信,掌个眼也挺不错的,就答应了”
    这便是她与贺昀全部的故事,甚至有些细节她自己都记不清了,而全说完也不过寥寥数语。
    她到现在也没弄明白,白天在公主府里,贺昀为什么要帮她,是他没弄明白事情有多么要紧,还是当真不怕死。
    一时心绪复杂,静默之下,她想起了前世贺昀的结局。
    若记得没错,前世贺昀追随了母亲十多年,最后陪着她流徙南郡,陪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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