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一哭,却把瑟瑟哭懵了。
    梅姑对她说过,宋贵妃死的时候沈昭都没有哭,只是愣愣地看着母亲被抬走。过后的数月,他也没有哭,只是安静过着他的日子,给裴皇后请安、上学堂、温书跟从前那个动不动就哭鼻子的娇气皇子简直判若两人。
    瑟瑟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她握着沈昭的胳膊,把他揽过来,替他擦着眼泪,温软了声音道“阿昭别哭,你听阿姐说。我不会离开你的,我答应过宋贵妃啊,会永远照顾你的。再者说了,就算是要走,我也至少得跟你说一声啊”
    “你不许走”沈昭的眼睛被泪水洗刷得明亮,熠熠如星地瞪着瑟瑟。
    “好好好,阿姐不走,阿姐永远都不会离开阿昭的。”瑟瑟被他瞪得心慌,不假思索地胡乱哄他。
    哄了一阵儿,沈昭不哭了,整个人又变得安静,他仰头问瑟瑟“阿姐,我以后是不是不可以任性了我如果任性了,是不是也不会有人来哄我了我娘死了没有人护着我宠着我了。”
    瑟瑟眼睛一阵酸涩,强忍着没有落泪,摸着沈昭的脸颊,勉强笑了笑,道“谁说的,你这不是还有阿姐吗阿姐会护着你,会宠着你,阿昭任性也好,懂事也好,不管你是什么模样,阿姐都喜欢。”
    沈昭怔怔地看她,神情温柔,好像又变回了那个在瀚文殿外,小碎步过来扯她袖角的小可爱。
    良久,小可爱轻轻嗤笑了一声“你这么笨,连你自己都护不了,怎么能来护我。”
    说罢,甚是老成地叹了口气,道“还是我护你吧,我是男人,天生就是该保护女人的,你只要好好地陪在我身边,这就够了。”
    瑟瑟瘪了瘪嘴,心道就让着他,不跟他一般见识了。
    两人说了会儿话,天色渐暗,已近迟暮,兰陵公主从凤阁回来了。
    政事似乎很缠人,抑或是因为温贤刚走兰陵对这两小孩儿没什么耐心,只草草吩咐侍从把太子送回宫,便钻进了她的书房里,再不出来。
    沈昭拉扯着瑟瑟,非要她把自己送回去。
    马车微微颠簸,沈昭枕着瑟瑟的膝,躺在她怀里竟睡了过去。
    他勾着瑟瑟的手,呓语“我娘是被人逼死的,我将来长大了,一定能查清楚”
    瑟瑟本靠在车壁上打着瞌睡,迷迷糊糊地问“你说什么”
    沈昭没答,只阖着眼皮继续说“我娘还说你是”
    瑟瑟低头看他,摸了摸他的鬓发,随口问“我是什么”
    短暂的寂静,沈昭睁开了眼,默默看她。
    看了许久,他摇头“算了,你承受不了的,大哥会来骂你小祸害的”
    瑟瑟不屑地嗤笑道“可把沈晞能耐的,看我不抽他。”
    沈昭静静看她,透出些怜悯之色,轻叹了口气,老成十足地道“你能这么想,是因为你是温瑟瑟啊可万一你不是呢”
    瑟瑟觉得莫名其妙“你说什么我不是我”
    沈昭抬起小手挠了挠头,甚是苦恼道“你太弱了,看上去要保护你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得好好想一想”
    瑟瑟咬了咬牙,终于忍无可忍,低头阴悱悱道“我忍你很久了,你现在可还躺在我腿上,信不信我把你掀下去”
    沈昭瞪圆了眼看她,倏地,气势飞速弱下去,软绵绵道“我错了还不行嘛。”
    我错了还不行嘛
    瑟瑟坐在树上,握着钻木的金钗,怅惘地心想还是小时候可爱,错了就是错了,是非那般分明,可惜,是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她猛地摇了摇头,暗中告诫自己温瑟瑟,现在处境很不妙,你得想办法解开当前困局,不能眈于儿女情长,得尽快想明白后面的路该怎么走。
    定下心神,把树干再抬起来,继续钻蓦地,她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喧杂的声音。
    因为离得远,听不分明,隐约是人的惨叫交织成了一片,听着很是瘆人。
    瑟瑟有些不好的预感,停了手里的动作,默默眺望着远方,过了不知多久,声音渐渐弱了下去,甲光粼粼,无数禁军涌进山谷,自丛木里钻出几个公主府的人,刚要上前,立即就被禁军锁拿。
    甲胄金光闪闪,禁军手持火把驱赶着山中野兽,而后有序地退到两侧。
    沈昭自中间走到了树下。
    走到近前,瑟瑟才发现,他的银锦袍子上沾满了血,自襟前到裾底,血渍斑斑。
    他仰头朝着瑟瑟展开双臂,道“瑟瑟,别怕,我来了,跳下来,我会接住你的。”
    瑟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可见山中野兽群起而动,似是因为觅到了血腥味儿,绿眸幽幽,显得很是狂热,火光只能暂时将它们逼退,却赶不走。
    危机仍在,由不得她犹豫。
    瑟瑟扔开树干,跃身跳下来,沈昭果然稳稳将她接住。
    他抱着她飞快地奔向山谷出口,疾风自身侧飞掠而过,掀起衣袂斜飞。
    瑟瑟在沈昭的怀里,道“你骗我。”
    沈昭抱着她的手微颤了颤,声音沙哑“我错了,这一次我真的做错了,我保证”
    瑟瑟截断他的话“想好了再保证。”
    沈昭的嘴唇嗡动了几下,没再说话。
    他身上有着浓重的血腥气,那气味像是长了羽翼,飞快地往瑟瑟的鼻子里钻。她冷下去的心不由得颤了颤。
    强迫自己冷静,再把当前的局面捋一遍。
    徐长林太天真了,照这么个架势,母亲根本不可能放她走,徐长林和她都不是母亲的对手,再斗下去,徐长林就别想活着回南楚了。
    况且,就算走了,跟他去了南楚,又能怎么样
    她曾与大秦太子议婚,是大秦战神宋玉的女儿,在那举目无亲且无半分根基的异乡国度,只能做个依靠兄长保护、毫无力量的弱女子,一个弄不好,还有可能把徐长林也连累了。
    可她若是留在大秦,就完全不一样了。
    她还是温贵女,将是太子妃,母亲派了人悄悄在山谷里守着她,看样子不想放弃她,她手里依旧有一副好牌。
    她可以花费心思,慢慢筹谋,好好地打一打手里的牌。
    让徐长林平安地离开,甚至可以弄明白宋家的旧案,可这一切凭她自己很难做到,她需要同盟。
    各方都那么厉害,那么强硬,她若是凭着一股蛮劲儿硬闯,除了像刚才把自己陷入绝境外,不会有第二种结果。
    那太愚蠢了。
    她早就在猛兽叫声环绕的时候发过誓,这是她最后一次优柔任人欺,今天过后,她必须要狠下心,不能总想着会伤了谁,会让谁误会,因为关键时,每个人都只会依据自己的利益而行事,所以,她也必须替自己打算。
    瑟瑟抬头看向沈昭。
    徐长林太弱,且终究是要走的。
    母亲太深不可测,她至今都弄不明白母亲究竟做过什么,想要什么。
    思来想去,只有跟沈昭结盟,才是最明智的。
    他想要皇位,只要他顺利当上皇帝,她就是皇后,两人利益一致。
    他不惜得罪母亲,浴血厮杀进山谷来救她,说明对她还是有感情的,且说明,在他心里,她的安危胜于他与母亲的结盟。
    有这几点,就当前而言,足够了。
    不过眼下还有个难题需要解决。
    瑟瑟收起不必要的情绪,在沈昭的怀里冷静地问“你跟母亲的人动手了这是不是意味着是明着撕破脸了”
    沈昭的脸上毫无波澜,道“不必为我担心。我自小便是在绝境中求生的,这不是我的智慧,是我的生存本能。”
    他说罢,神色温暖了几分,垂眸看瑟瑟,微笑道“不过你还能为我担心,我还是很高兴的。”
    瑟瑟道“这么说你有办法能全身而退”
    “自然。”
    话音刚落,脚步戛然而止。
    他们和禁军已出了谷口,而在谷外,密匝匝站着披坚执锐的守军,兰陵公主坐在敞篷马车上,冷冷一笑“太子殿下好果断,好自信,真不愧是我当年亲自选中的人。”
    她不屑地掠了一眼鏖战后疲累的禁军,道“把瑟瑟放下来,让她自己走到我身边。然后,我们慢慢算一算我们的账。”,,网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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