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色鹿面色一凛,紧盯着净涪的眼睛不放,想要在那双黑亮清净的眼睛里发现些什么。
净涪似乎也才在五色鹿的反映中发现自己的心境不稳,却也不躲不闪,直直地迎上五色鹿的视线,只凭呼吸调整自己的心绪,稳定心境。
五色鹿盯着净涪看了好半响,到底还是没在净涪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他暗自嘀咕了两句,仍是谨慎地在心底记下一笔,才暂且放过这事。
也是经由这么一番打岔,五色鹿才猛然地意识到了什么。
他上下打量着净涪,看得净涪都有些奇怪了,他才问道“说来我有一点觉得奇怪,能问一问吗”
净涪那溅起涟漪的心境平复,情绪也就稳定下来了。
“南无阿弥陀佛,前辈请说。”
五色鹿于是也就真的问了“我说,你一个和尚,修行不该是往微妙里求的吗怎的也想要本源资料了”
虽然都说修道修心,但其实道门、魔门和佛门都各有侧重。道门是炼气求道,而魔门是纵意唯我,那佛门则是炼意修心。
本源资料虽然稀有贵重,但多是对道门和魔门而言的,纯粹的佛修不太追求这个。
对于佛修们来说,本源资料这种东西,有固然是好,没有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需要执着。但偏偏,这个小和尚却似乎不太一样啊
寻常修士都不会将自己的修行机要轻易告诉旁人,尤其是五色鹿这样今日才见第一面、连就基本的合作条件都还在争论的外人。
但净涪似乎不忌讳这个,五色鹿既然直接问了,他也就很直接地答了。
“佛门修行当然是炼意修心,但一味清修并不可行。要炼就一颗真金,就要先就矿胚投入火炉中去,不是吗”
五色鹿想了想,竟然真的就明白了。
他道“原来如此,你想借众生欲念锻炼自己的剔透佛心”
人有共情,不,绝大多数的生灵都能共情,人心尤其容易受到他人情绪的影响。就像两碗水,如果一碗水水面平静,另一碗水水面波纹连连,那当这两碗水接成一碗的时候,两碗水的情况也都会和早先时候的不一样,或许是平静,或许是激起波纹。
人心、人情也同理。
五色鹿看着对面小和尚依旧带着一点清淡笑意的洁净脸庞,也是被惊了一下。
“你这小和尚,真是好大的胆子。”他叹了一声,又有些奇怪地问道,“你就不怕最后被众生欲念玷污了你的剔透佛心,最后反毁了你的一世修行”
面对五色鹿的问题,净涪只是笑。
笑的不单单是净涪,还有他心底倒映出来的净涪佛身和净涪魔身。
他们或是笑得平静,或是笑得肆意,或是笑得纯净,不一而足,却是一色的无畏。
五色鹿忍不住又赞了一声,“好胆子”
早先因自己心态生出的一丝忌惮和猜疑淡了丁点,五色鹿叹了一口气,竟郑重问他,“和尚你年岁尚轻,天资亦是非凡,纵是放慢了脚步,也无有不妥,何必急于一时,行这般险事”
五色鹿是真的想要劝净涪,并不全是为着劝净涪放弃本源资料换另一个更加便宜的条件。
净涪自是知晓他的好意,便也没遮掩。
“前辈早先说过不愿五色鹿对上那位,”他随手往上指了指,并不着意往他化自在天外天的方向去,只是一个意指,“前辈如此忌惮于他,该也是听说过他的行事与手段。”
他顿了顿,反问了五色鹿一句,“以前辈所见,若小僧在天魔童子这事里掺了一脚,他可有放过我的可能”
五色鹿沉默了一瞬,慢慢地摇头。
净涪也就道,“这便是了。”
五色鹿却还是不解,他道,“和尚你是佛门一辈相当出色的弟子,佛门那般强盛,若他真要以大欺小,你佛门中的诸位佛陀、菩萨真能安坐你本不必如此惧他才对。”
对于五色鹿的问题,净涪只是摇头,“非是我佛门诸位大德会袖手,而是纵诸位大德能够援手,我又如何能甘心遇事便请托庇于诸位大德座下”
相比于别人,净涪更相信他自己。
净涪转了眼去,望入那片浩茫的虚空,仿佛能望见那一座介于虚无有实之间的他化自在天外天。
“且前辈,我非惧他,而是忌惮他。”
忌惮与畏惧并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