蹙眉看向重九,低声道“这是冲着你来的。”
    重九摸着脑壳,隐约将先前之事想起了几分,委屈道“是弟子连累师尊了。可就算弟子有心给,对着她也给不出来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北山蘅恼怒地瞪了他一眼。
    那边小蝶仍在以泪洗面。
    “小蝶没法一直陪着哥哥了大人会杀了小蝶的”
    大人
    北山蘅抓住了一丝头绪,回头道“你往后退一些。”
    重九乖乖地藏到他身后。
    北山蘅并指为刃,引真气从指端流出,神抶电击一般扑向小蝶。
    少女仿佛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扯住了头发,踉跄着从棺材口下来,缓缓地朝他们走来。
    “立”北山蘅轻喝一声。
    少女应声跪倒,匍匐着在他脚边,喉中发出细微的喘气声。
    “何人所遣”北山蘅横眉冷问。
    少女像一具牵线木偶,机械地活动了一下脖子,断续道“大、大人所遣”
    “大人是谁”北山蘅接着问。
    “是、是大人就是大人”少女以头抢地,似乎格外痛苦。
    “所遣为何”
    “为”少女眯起眼睛,往重九脚边爬去,“为求真龙之气”
    重九连忙缩回师尊身后。
    北山蘅一手将他护住,一手以真气将少女禁锢在原地,冷道“带我去见那位大人。”
    “好”少女撑着地站起来。
    北山蘅将真气撤走,手收回袖中,抬步欲随她前行。
    就在他抬腿的一瞬间,少女骤然如僵尸一般挺直了身子,头颅“刷”地朝后转去,扭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
    就像被割断后反过去放置一般。
    “不好。”北山蘅反手抓起重九,“快退”
    说时迟,那时快。
    少女的头发骤然飞速伸长,刹那间就已经扑到了北山蘅面前,在他颈上缠了数圈。
    北山蘅想用气刃斩断那头发,甫一抬手,便有更多的头发卷上来,将他的双手也固定在空中。
    掀起的长发下露出另一张脸。
    皮肤细嫩,两腮圆润,宛若初生之婴孩。
    同一颗头上,竟同时生着两张脸
    “是血鬼降”
    北山蘅眼睛微眯,手上力道一松,被头发牵引着向前栽去。
    重九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又惊又怕,惶然问道“血鬼降是什么”
    “降头术中最厉害的一种以婴孩幼体为皿,凡人精血饲养。”北山蘅的眸光有些暗,显然对眼下的境况并不乐观,“降师是把婴儿幼体放进了小蝶的身子里。”
    婴儿脸咯咯地笑起来,“蘅教主果然慧思过人。”
    重九悚然大惊。
    他瞥了一眼那长相诡异的人,将北山蘅搂紧了一些,虽然心里慌得要命,却还是安慰道
    “师尊别怕,弟子护着您。”
    北山蘅轻笑一声,并不当真。
    “等下你直接走就是,我死不了,顶多跟你师祖一样睡几年。”
    “我不走。”
    重九一手托着北山蘅的脖子,目光落在那一截被头发缚住的脖颈上,黑与白两种颜色对比格外分明。
    重九眸光暗了暗,抬手轻摸他的鬓发,学着他哄自己的样子。
    “滚。”北山蘅踹了他一脚。
    “二位还真是师徒情深啊。”
    背后那口大缸里传来一阵掌声,打断了两人的低语。
    北山蘅敛眉看去,只见大缸缓缓裂开一条缝隙,里面走出一个身穿紫金袍的男子。
    而这人,他不久之前方才见过。
    “我说光明宫富有云沧半壁江山,怎的那完颜毓都不入教主法眼,原是早已暗通款曲,有了心上之人。”男子走到北山蘅身边,抚掌笑道“可怜了光明使大人一片痴心。”
    北山蘅冷眼瞧他,“秦光,是你。”
    “是我。”秦光笑了笑,“说来,自那日江陵小庙一别,我再不曾见过教主这般俊美人物,也未料到这么快便能重逢,想来这便是缘分。”
    他弯下腰,朝北山蘅伸出手。
    重九抱着北山蘅后退了半步,警惕地抬起头。
    秦光轻轻一笑,左手从袖中伸出来,掌心托着一张人形黄色纸片。
    他将纸片凑到唇边,低声说了几句话,纸人顿时手舞足蹈起来。旁边小蝶也跟着纸人的动作,用手抓着头发向后用力。
    头发的另一端卷在北山蘅身上,牵引着他离开重九的怀抱,一点点向秦光靠近。
    眼看着秦光一脸得意地笑着伸出手,重九慌忙从后面抱住北山蘅的腰,死死地拽着不肯撒手。
    颈上和腰际两股相反的力量互相较劲,北山蘅轻轻咳了起来。
    重九不得已将手松开了一些,盯着秦光怫然嘶吼
    “你别碰他”
    “放心,我对男人没兴趣。”秦光在北山蘅面上抚了一把,轻佻道“不过教主这番身娇体软的模样,倒也真称得上我见犹怜。”
    北山蘅冷笑一声,神情阴郁。
    “你大费周章将本教忽悠至此,莫道又是为了流光策。”
    “从前我只觉得流光策有趣,可自从听了高人一席话后,才知道那流光策不过俗物,哪比得上您这位徒弟价值连城”
    北山蘅眸光一转。
    “您看到那四个字了吗”秦光忽然抬起手,指向身后牌坊,“靝劢埊镹。”
    北山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不解其意。
    “蘅教主是长生之人,怎懂得凡人对天长地久的追求”秦光眼里流淌着嫉恨,但很快换成了渴求,“想不到今日,我秦某还有一个求长生的机会。”
    “长生”北山蘅嘴角露出一丝讽笑,“是长久地活着被人欺负还是长久地活着当个祸害”
    重九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秦光闻声朝他看过去,难掩兴奋之色“这就是楼氏的龙之子吗”
    北山蘅见不得那副饿狼见了肉的恶心嘴脸,冷冷道“你既知他身负龙脉,就不怕遭受天谴,粉身碎骨”
    秦光按捺住想要去抓重九的冲动,舔了舔唇角。
    “看来教主对帝王之血的了解,远不及秦某啊。”他假意叹息一声,揶揄道“不如秦某为教主讲讲”
    “愿闻其详。”北山蘅淡淡道。
    秦光慢悠悠后退了几步,在石台边坐下,优哉游哉开口。
    “帝王之血一脉单传,是上古诸神给予沧族人的恩赐。若逢王朝更迭,则新皇需沐浴焚香,祷告问天,在紫薇台上斋戒三日,得到神明认可方能承袭血脉。”
    北山蘅双手搭在膝上,一动不动,静静听着,眼睛眯起一个漂亮的弧度,仿佛听得入了迷。
    “这帝王之血虽然听起来玄乎,实际上却并不复杂。”秦光转向重九,语气带着淡淡嘲讽,“以龙脉喻人血,只是因为其与龙族有共通之处。”
    重九闻言抬起头,有些好奇地等着下文。
    “龙是兽,兽自然有兽性,有过渡期,帝王之血也是一样。”秦光笑了笑,“这个过渡期,通俗来讲,叫发情期。”
    重九刷地看向北山蘅,恍然明白了些什么,目光变得露骨起来。
    北山蘅剜了他一眼。
    “处于过渡期的人,就和正由幼龙向成龙过渡的龙崽一样,虽然情绪容易波动,但却没有伤害力。”秦光面露得色,仿佛志在必得一般,“所以,蘅教主,你这个徒弟如今还伤不了”
    话音未落,一道月白色光束已然抵上他的喉间。
    北山蘅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变,只从袖中伸出了左手,掌心向上,胳膊微抬,指尖稳稳地操纵着气刃。
    “秦大侠,说完了吗”他面无表情地问。
    秦光脸色微微一变,感觉到颈间凛冽寒意,他梗着脖子道“小蝶,抓住他。”
    被冷落在一边的蛊人八风不动,仿若死了一般。
    秦光开始慌起来,又重复道“小蝶,你没有听到吗我让你把他抓起来”
    小蝶仍是一动不动。
    秦光掌心的黄色纸人受到震动,轻轻飘起来,随后很快坠下去。
    “小蝶”秦光吼了一声。
    纸人四肢抖动着,发出翛翛的声音,凭空燃为一撮灰烬。
    秦光心底慌张,转身欲逃。
    北山蘅动作更快,运内力震断缚在腕上的长发,飞起一脚踹在秦光胸口,直接将他踢翻在地。
    “秦大侠,你这武功不行啊。”
    北山蘅指尖一指,气刃朝着秦光扑去,堪堪点在他手腕肌腱处。
    “告诉你帝王之血秘密的那个高人,是法藏吧。”北山蘅目光阴冷,语气肯定,“藏在楞严山中的那本流光策,就是记录此事的。”
    “你、你怎么知道”秦光倏地盯着他,大出所料。
    北山蘅没有回答,在脑中整理着思路。
    “法藏让你来滇疆,是以分享那卷流光策的内容为交换,为从本教的弟子身上获得精血。”
    秦光不置可否。
    “不过让人想不到的是,楚江盟也自诩东南水域一方霸主,竟会为了一本书,任人驱驰,沦为走狗。”
    北山蘅神情讥诮,语气嘲讽。
    “贵盟盟主竟然也不想想,法藏得到了龙脉,你要那流光策还有何用”
    秦光神色变了又变,自知上当,恼恨不已。
    “这秃驴害我”
    重九闻言嗒嗒地跑过来,攥住北山蘅另一只手,指着秦光道“师尊,他是不是比弟子还蠢”
    “嗯,你把他聪明多了。”北山蘅顺手在少年头上摸了一把。
    重九对着秦光扮了个鬼脸。
    秦光险些气死。
    北山蘅鄙夷地撇嘴,“本教原以为你只是武功末流,没想到脑袋也一样不顶事。”
    “你、你”秦光揎拳捋袖了半天,却摄于他的武功不敢动手,只恨恨地问“你明明被鬼降控制,怎么会能用真气”
    北山蘅挑眉,“难道将此术教给你的人没有告诉你,这术法是源自我圣教之中鬼降有操纵之法,自然也有反制之术。就你叨叨那半天,十个鬼降都能被本教当猴玩了。”
    重九闻言瞥了小蝶一眼,又怯怯看向自家师尊,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秦光脸一甩,“你杀了我吧。”
    北山蘅有些意外,似是没想到他临死前还有这样的勇气。
    “杀了我,也改变不了有些事。”秦光惊恐万状,眸底却闪着某种异常的兴奋,“蘅教主,你的圣教要完了,你也一样。”
    “在那之前本教先送送你。”
    北山蘅眸光一沉,没有当即了结秦光,而是将气刃贴近了他的左手经脉,果断刺入。
    “啊”
    秦光痛苦地捂住手腕,想止住汩汩涌出的鲜血,但只是徒劳。
    未等他喊完,北山蘅的气刃已经移到他另一只手上,照着筋脉又是一刀。
    “啊”
    秦光再度惨叫出声,这次却没有手去捂伤口,只能抽搐着在地上翻滚起来,试图转移手上的剧痛。
    “以此,祭我青木镇无辜黎首。”
    北山蘅漠然说着,收起气刃弯下腰去,掐着秦光的脖子将人拎起来。他从指尖凝出一小簇幽冥火,捏开秦光的嘴塞了进去。
    “这个,是你嘴贱的代价。”
    北山蘅拍在他的下颌,让火种顺着喉管滑下去,随即将人丢在地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秦光死死地扣住咽喉,张了张嘴,想说话,一开口却只能发出嘶哑的喘息,像破败的风箱。
    重九立在一旁,整个人已经傻掉了。
    他摸了摸手腕,心有余悸地想看来师尊对自己下手还是轻的。
    北山蘅没有再管秦光,他转身走到小蝶身边,托着她的脖子将人抱起来。
    正面小蝶的脸一片乌青,嘴唇黑紫,像中了什么毒,透着浓浓的灰败之气。而脑后婴儿的脸却一派祥和,只有眼角伸出淡淡血痕,仿佛只是睡熟了一般。
    北山蘅叹了口气,抱着人四下看了看,最后走到那口棺材旁,俯身将小蝶放进去,靠着里面的尸身摆好。
    “明月驱散了暗夜高瓴,朝昧的幻影破犹未曾。”北山蘅将手按在棺口,淡淡的辉光从他掌心溢出,笼住棺中沉睡之人,“愿你从暗中起来,消去未生的明日和已死的昨晨注。”
    重九垂首看着,恍然间竟觉得有淡淡白雾从棺中升起,随着夜风向空中逸去。
    “师尊”他轻声唤道。
    北山蘅收回手,走到他身边,缓缓道“为血鬼降做容器的人,灵魂被摄取,不为归墟所接受,只能化作冥灵游荡在这世间。”
    “师尊方才是为他送灵吗”重九懵懵懂懂。
    北山蘅点点头,转身往山道上走去。
    “我们走吧。”
    他走得极快,重九从后面追上来,手钻进袖子里抓住他的手。
    北山蘅专注走路,没将他甩开。
    重九观察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道“师尊,您在想什么”
    北山蘅眉头舒展开,反问道“楼恪是谁”
    重九一愣,旋即道“那是弟子从前的名字,只是因为弟子在族中排行第九,所以小名重九。”
    北山蘅小声嘀咕“从前怎么没听你说”
    “师尊说什么”重九没听清。
    “没什么。”北山蘅沉下脸。
    重九看他脸色有些不对,连忙开始吹捧“师尊收拾那秦光的时候可真威武,弟子属实钦佩。”
    北山蘅轻哼一声。
    重九转着眼睛,接着问“师尊,秦光此番是嘴上功夫,弟子上次却摸了您的身子。您打秦光那么狠,却对弟子小惩大诫,是不是因为心疼弟子呀”
    北山蘅眉毛一凛,冷道“再胡言乱语就滚。”
    重九吐了吐舌头,连忙换了个话题“师尊,你怎么知道那术法是别人教给秦光的”
    “嗯,因为纸人。”北山蘅心不在焉地应道。
    “纸人”
    “那纸人不过是降师的一个裂体,拥有了降师的思维和能力,真正的降师都会用意念驱使鬼降,而秦光是通过纸人来操纵的。”
    “那真正的降师是谁啊”重九挠着头问道。
    北山蘅的脚步顿住了。
    重九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师、师尊”
    没等他说完,整个人便腾空而起,北山蘅揽着他的肩膀,飞身向澜沧山的方向掠去。
    作者有话要说注引自莪默伽亚谟鲁拜集,郭沫若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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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九就是最好的例子,大家切勿模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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