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光线中, 这里四方见壁,唯中间倒扣了一个大铁钟, 漆黑沉重。铁钟里忽然发出一声沉闷的声音。
    贺朝凤一脑袋撞在铁壁上,从嗡鸣声中清醒过来,只觉得周身骨头都像是被拆了一样地痛, 他呸了几口土, 头昏眼花,耳中脑海只有那一声巨响,哐嗡哐嗡。
    贺朝凤一醒过来,立马想到了傅清离, 方才两人一道摔下来,那铁钟下落的速度过快,两人避无可避,只觉哐一声五脏六腑巨震, 一口血差点喷出来。
    孙大圣被压在五指山下的心情也不过如此。
    贺朝凤从地上爬起来,此处漆黑一片。万籁俱寂中, 贺朝凤扑到那口大铁钟上, 大声道“傅清离”
    铁钟密不透风,空气中漂散着浮尘。贺朝凤耳中嗡嗡一片,根本听不清外面的动静, 甚至不知道自己吼的声音有多大。贺朝凤只是死死盯着那方牢壁, 里头寂静无声。
    死一般的寂静中,贺朝凤扶在铁钟上的手忽然一动,幅度不算大, 但直接震荡到了贺朝凤的掌心。这才听里头发出一个微弱的声音。
    “贺朝凤。”
    那个瞬间,贺朝凤的心猛然从高空重重落下。
    贺朝凤松了口气,全身绷紧后猛然放松,整个人都有些瘫软,就连手都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贺朝凤知道为什么,过度紧张的综合症。
    傅清离的声音不算大,甚至有些沉闷微弱,但听着还算平稳。傅清离道“你在外面”
    贺朝凤没好气道“不然呢”
    傅清离低低笑了两声,傅清离说“看来我的反应还是比你快。”
    谢谢您嘞,这会儿可就别比了吧。您反应要是快,自个儿出去就得了,拼什么死活要把他给甩出去。贺朝凤有一万句槽要吐,但一想到方才危急时刻他被傅清离猛然甩出去,贺朝凤喉咙微动,竟然说不出口。
    贺朝凤喉间喟叹一声,他抬起头,顶上一个小孔,透着微光。他们掉下来的那个洞孔已自动闭合,一看就是被人精心设计。
    贺朝凤千防万防,算了套路一层又一层,想不到最后还是别人比他多一层。周青那张万两银票没有动,想来周青另外的赌资也是那个黑衣人给的。
    那人知道贺朝凤不相信周青,也知道贺朝凤一定会在背后当一只捕蝉的螳螂,干脆利用这一点,叫周青反其道而行之,用实话诓贺朝凤入套。
    贺朝凤阅文无数,从来只有他套路别人,结果竟然还会被别人套路。贺朝凤感觉还挺新奇。
    寻常人大约会挫败,但工作狗不会。作为一个常年保持高质高效业务能力的金牌工作狗,贺朝凤的斗志彻底被燃了起来。
    傅清离见贺朝凤半天没有动静,傅清离有些担忧“你没事吧”
    贺朝凤从熊熊壮志中回过神,贺朝凤道“没事,我弄你出来。”
    刚才一落地,贺朝凤就被那方钟余韵震地晕了过去,眼下不知过了多久,但从光线来看,大约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这里其实并不深,只要人没事,轻功就能上。
    但是贺朝凤试图抬起那方钟,贺朝凤变了脸色。这钟看着有千斤,实则大约也有千斤,砸下来时,地面直接陷下去三分,四周牢牢嵌在了地里,若非将它打碎,竟是抬不起来的。
    贺朝凤心沉了一沉,但贺朝凤没有表露出来。贺朝凤只说“里面怎么样,你受伤了吗”
    伤倒还好,傅清离下落之时就想到了数种应对方法,如今不过是被这余震波及肺腑,略微受了点内伤,气血翻腾使不上力,调息片刻便可。
    傅清离说“尚可。”
    贺朝凤听傅清离没有受伤,心里就有了主意。他试着运气手掌,试了一下,觉得对这里武学的领悟能力还算可以,说“你往后退一下,我把这钟打碎。”
    傅清离听贺朝凤的声音,就像是从方外传来,闷而遥远,需仔细辨认,方才对方说的是什么。他听明白后,就退了一步。
    傅清离也是这么想的。若是凭蛮力抬,这钟十个人也抬不动,好在他和贺朝凤两人功夫都不差,若能里应外合,击碎这钟不算难事。
    玉玑门弟子的实力,傅清离从不怀疑。外头沉寂下来,大约是贺朝凤在准备。这里一片漆黑,傅清离什么也看不见,等待贺朝凤的间隙,傅清离无聊地摸了把钟壁。
    凹凸不平,似有孔嵌。
    傅清离“”
    傅清离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在一处孔槽用力一按,指尖一痛,一点鲜血渗了出来。
    那是一点尖锐,遍布了整面方钟,傅清离忽然面色惨白。几乎就在贺朝凤那一掌要拍上之时,傅清离立马用起内力道“等一下”
    贺朝凤的手掌堪堪停在方钟外侧,内力已吐出一半,大黑铁钟发出嗡地一声,如金刚之声余韵悠长,而于傅清离而言,则如索命长调。
    傅清离道“不可用内力催动”
    傅清离捏住一根已然冒出头的袖箭,傅清离尽可能冷静地说“这里面有机关,其中藏有袖箭。你若用内力震它,机关就会被启动。”
    设计这个机关的人,早就想到凭一个方钟根本关不住内力深厚的人,一旦内力催动,能逃出生天的生路,就会变成唯一一条绝路。只差一点点,傅清离就要变成一只价值二十二万两的刺猬,还是贺朝凤亲手制作。
    两相静默中,傅清离和贺朝凤都是一头冷汗。
    搬,搬不动。震,震不碎。放任不管,里头的人不是被震死就是射死,若能逃过前两关,一直不能出来,最后也会被闷死。这到底是谁,竟然这么歹毒
    傅清离身处黑暗,尚看不清,贺朝凤却已明明白白听到了机括的咔哒声。贺朝凤撤回手掌,一种阴虑如藤蔓缠上了他的心。
    寂静中,傅清离道“先不用管我。周青引你我来此,多半是经人授意。你留在这里就是趁了凶手的心意。你得马上去告诉李明诚,让他封了出城的路。凶手一定就在城内。”
    傅清离一边说,一边快速在脑中串联现有的线索。
    小翠死在万福手中,万福死在凶手手里。但若没有那么幅画,也许万福不会死。倘若周青所说是真,那个黑衣人与凶手是什么关系,他们会是一个人吗
    是因为那画要了万福的命,还是因为,原本就是要万福的命,所以留下那画
    难道绝弦真的没死。
    傅清离想到这个可能,有些忧心忡忡。如果绝弦没死,贺朝凤恐怕不是绝弦的对手。
    傅清离不放心道“城郊有个三清真君庙,我昨日的衣服中有一个令牌,你去天香楼将那令牌取来,连同绝弦的消息,交给天香楼小二,托他放在神像莲花座下,十三香的人自会助你。”
    其实这里还是绕了一个弯。
    令牌只是普通的令牌,福蝶兰已经见过傅清离,不管贺朝凤说什么,福蝶兰都会照做。之所以要转手到神像,不过是因为无法解释天香楼罢了。
    贺朝凤被安排地明明白白。贺朝凤愣了半天,不禁道“那你呢你怎么办。”
    傅清离条理分明,安排妥善,面面俱到,叫人挑不出一丝毛病。唯独没提到他自己。
    小弟靠谱固然让人欣慰,但打怪升级这本该都是贺朝凤的工作。傅清离一下将贺朝凤的话说完,活做完,贺朝凤还能干什么呢
    傅清离“”
    难得贺朝凤在除了正事以外的地方,竟然还能记挂着别人。傅清离忽然柔和起来,傅清离道“我我就在这里等着。等你安排好一切,再过来救我。”
    三言两语,拿捏住了贺朝凤一颗保护小弟的事业心。
    李明诚正在搜罗案卷,试图从中找到几桩失踪案件的联系,忽然外头一阵骚乱,府衙内的官兵惊呼道“什么人”
    “贺,贺公子”
    惊呼声和脚步声由远及近,还不待李明诚反应,大门被人一脚踹开。李明诚正要怒喝,却忽然噎在喉间。门口站着贺朝凤,又不是平时的贺朝凤。
    贺朝凤平时就算着一身七彩红绿,依然不掩仙气飘飘,气质卓然。远不是如今灰头土脸,杀气腾腾。贺朝凤沉着脸,几乎是肃声说“马上带精锐去万福赌庄。”
    李明诚一愣,李明诚“这是”
    “万福赌庄下面有个方钟,傅公子被关在里面,方钟重有千斤,里面布满袖箭,不能受到格外大的震动,你最好叫人将周边的地凿开。”
    李明诚听得脸色发白。
    贺朝凤简洁地将周青的事情带过,说“周青已朝城外逃去,你要叫人封住城门,不叫任何人进出,并马上找到周青,以免他被人杀人灭口。还有,那幅画可能在绝弦手中。绝弦此人,年约五十上下,擅以琴弦杀人。你若搜他,最好带上柳吟疏。”
    因为若傅清离都不敌绝弦,放眼整个幽州,能与绝弦交手的恐怕只有柳吟疏。
    但是整个幽州城这么大,绝弦藏身其中,如水滴入海,要从何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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