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巡衙门的朱红大门被缓缓拉开,城内漕军听闻主官现身,纷纷往路口涌来,运军甲长陈石混在其中,瞅着新封御史的林大人身着七品官袍,声腔洪亮,道“诸位运兵兄弟们听我一言,看是否有理。”
    “漕军困苦,堪比九边军户,这是大顺朝野所人尽皆知的。自蒙元无德,大顺取而代之,便行漕运。可北上南返数以千里,风餐露宿缺吃少用,运军出运时,每日行粮每人不过九合,微薄至极,最麻烦的是,若漕粮出现漂没,还得运军自个儿掏腰包偿还,军士多有借贷,负债岁多
    “一年有十个月都在这运河上,连自家妻小都见不了几面。再有不巧,还有临时差派,那一年下来连个修整的盼头都没有,再出现运河积淤,水浅南行,还得拉纤逆行,尤其是通州到天津府段,年年要靠漕兵的人力”
    陈石本在百无聊赖得瞅东瞅西,听得这番声情并茂的陈词后,立时大吃一惊,心道这林御史倒是爱民如子,把漕军困苦艰难的几处都说得清清楚楚。
    他探头去看,果然见得其他兵士们听到此处,都是不住点头,看着林御史的目光也亲近许多,在林御史说出一番“夹带折卖皆是漕军走投无路”的话后,更是各个唏嘘点头,大有逢知己之感。
    陈石眼皮一跳,依稀记得这些话似是在顾巡抚的请倡先试行海运疏里提到过,其实他没闲工夫也没机缘看名臣奏折,无非当时陈宣手不释卷,连读好几天,又让底下几个心腹看了一遍。
    陈石能看出陈宣其实很是欣赏其言,只不过自家在漕上捞着大把浮米无数银钱,不好附议的。到底有句老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人人都说漕军夹带土产,甚至偷盗折卖漕米可人若不到至困至厄之时,又怎会冒着杀头流放的罪名行此欺弊”
    “”
    好一段长篇大论后,陈石又听这林御史铿声道“故此,朝廷欲试行海运”
    这话一出,漕军们都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看向林御史的目光也生出怀疑之色。再有胆大的甚至高声叫道“林大官儿,你说海运对我们漕军有好处,能有什么好处难道不是白白送了性命要么给倭寇捉去,要么掉海里喂王八了”
    陈石见林御史神色镇定,摆了摆手道“各位兄弟听我细说,如今倭患虽然未除,但一则不涉山东一带,只在南直隶地界肆虐,二则有浙江总督领各地指挥使奋勇作战,连连大捷”
    “其一,海运量大速极,从山东至天津府若走临清运河,须得月余;可若行海运,不过旬日而已,便捷至此若行海运,本次发下的行漕开拨银皆不收回,那每人就多出一个月的行粮。难道各位兄弟不想早早休军操练,回家耕种久荒屯田,再得享天伦吗”
    一听这话,陈石暗暗点头,漕军一年到头都在运河往返,成家立业的晚,通人事后多在金陵临清等运河沿途州府下船,搭些行院里的姐儿们厮混,再就是轧些浮浪女子做姘头相好儿,可谁不想要个老婆孩子热炕头,无非是情势所迫。
    他抬眼一看,周围认识不认识的漕兵们听到这里,都忍不住拍大腿的拍大腿,点头应和的点头应和,有三分意动的意思。
    “其二,山东内海风平浪静,只要不是多风之期,沙船绝不会有漂没之患,大家伙儿听闻杨侍郎官船在海上沉了,那其实以讹传讹,杨侍郎正在漕巡衙门里安安稳稳地坐着呢;”
    “我林某人在此立个军令状,漕船海运绝不会有风浪沉船之忧林某愿以身作则,亲自上漕船押运,和诸位运军们同餐同宿试问天底下谁不爱惜自己性命,林家还没延续香火,若这试行海运真有危险,我怎么会愿意亲自打头阵”
    这话一出,运军们轰然大叫,七嘴八舌嘈嘈杂杂地议论起来,没想到他一个文官竟然愿意亲自走海路押运,又见林御史抬出衣箱要人送到码头,愈发大声叫嚷,纷纷点头,信服神色已五、六分。
    陈石本也听得心潮澎湃,可回神一想,暗叫一声不好。正思忖间,又听林御史缓缓道“其三,运河水浅易塞,漕船吃水过重则难于行,海路却畅通无阻,此番海运,余当向朝中请旨,许运军携带土宜售卖,每船可携六十石。”
    “至此绝无查禁搜失之患,更允诸位在京通各地发卖土宜,以资需用”
    陈石心中咯噔一下,这桩一成,临清运军再没有能拒绝的了
    听到漕巡衙门外的上万运军们叫好不已的呼和声后,漕巡衙门内的众位主官都目瞪口呆,没成想林知县简简单单一席话,就把上万人说动了。
    可仔细一想,又觉理所应当,无非是先以自家性命担保海运无险,又以来回迅捷省力相劝,最后以许带土宜之利相诱,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又不是空话,眼下他既然许下这三处保证,漕军们哪有不心生欢喜,恨不能即刻开拨启程的。
    宁臻睿见在林御史的安排下众漕军陆续散去,准备立时回去购买土宜,好在海运路上带着,他点点头,拿出牙牌吩咐亲随去配合协助,自己踱回花厅。
    他瞥一眼苏妙真,语气说不上多好,道“倒没想到你教的这番话如此得运军之心,这些年,你别的不见长进,嘴皮子功夫倒是厉害了。”
    苏妙真在不等宁臻睿发话,主动走到跟前,垂手侍立,小心笑道“多亏林御史身先士卒肯以性命担保,消了漕军的疑心;”
    她轻咳了一声,谄媚笑道“最要紧的是又有殿下豪宽在后,愿意为漕军筹划开拨银和土宜的好处,没有实打实的甜头,谁肯冒险破陈出新呢说到底还是殿下的宽政起了效果。”
    宁臻睿哼了一声,抬手招呼她服侍,点点头道,“你在漕运上的见解倒是胜过这临清州的大小官员。”又冷哼道“事到临头都是一帮废物。”
    苏妙真用力打着羽扇,瞥一眼低头喝茶的陈宣,再看看无言以对的杨世南,想着外头等候的众属官,极力自谦道“倒不是我有什么见解,先前顾巡抚在济宁时就提过这些事情,只是他如今要去镇抚两广,无法亲自来办,他那些议论又都被我记在心中,这会儿倒让我借花献佛,抢个功劳了。”
    她想到一处,慢慢道“裕王殿下也很支持海运,先前也提过一点儿他的想法而且当年扬州府军不和,闹出哗变的时候,我是在两淮盐运使府的,所以把裕王处理卫所哗变的章程作法学了一点。”
    此言不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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