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错一步说错一句。众人听了,又替她好笑又替她心累,又七嘴八舌地说她已是王妃,纵然有什么不周到,皇后贵妃们也不会真的苛求降罪。
    用罢午饭,苏妙真见得许府婆子催许凝秋返家,暗暗摇头。送走许凝秋,她又与文婉玉傅绛仙说了会儿话,见天色暗暗,雪势愈大,正要起身告辞,忽听一阵响动,王府下人掀帘进房,报说是赵越北过来,宁祯扬要设宴招待。
    落雪纷纷,宁祯扬走至阶下,见赵越北的身影穿过风雪弥漫的花园,已经走至远处,他轻轻抚了抚酸枝木高脚案几上摆放的芍药花与海棠花,俱是暖房烘开。
    宁禄顺着他的视线去看,道“王爷,赵家能答应分边市的五成么会不会一急之下,去问别家借了”
    宁祯扬掸掉黑底彩绣蟒纹祥云偏襟长袍上的飞琼,盯着案几上的娇艳鲜花出神,心不在焉道“辽东私市有夷人的马匹、红参、貂皮、山货、东珠,也有汉人的粮食、盐、布匹、绸缎、陶瓷慕家每年的进项至少五十万两,若没里头的银子上下去塞巡抚巡按御史们的嘴,慕家这些年糟心事那么许多,也不会安安稳稳地留在蓟州辽东。”
    他伸出手折了一朵,把在手中赏玩,“若是换做宣府大同沿路开了官市,纵然不似私市利大,累计起来,也能倍余。吴王府纵要走一半,赵家也能再落一半,够赵理用了。”
    “苏问弦眼下在为两淮的事儿活动,他被皇宫内外的无数双眼睛盯着,最多给赵家拿三十万两。陈宣那边,他去年刚大兴土木。陈宣看着不言不语,可内里是个穷奢极欲的府里光戏子就养了三班。且他俩若是给赵家凑够了,又或是别的地方能凑齐,赵越北今日也不会一回京就来吴王府
    宁禄恍然大悟。因此事涉及军饷,前些日子慕家还放了风声出去,已经有不少人知道赵家的麻烦。而如今据说那位户部郎中杨世南杨大人跟慕家女勾搭上了,想来那位杨大人到时不落井下石,就算赵家烧高香了。
    且屋漏偏逢连夜雨,如今更赶上廷议争执的当口儿,哪有门户肯趟浑水,借给赵家银子就是有,半个月内也不能变出那么许多现银。
    宁禄正暗暗点头,宁祯扬又叹了口气,道“若非去年市舶司一关,海禁收紧,府里的海船折了不少本钱我更也不想向赵家要这个数儿,但皇叔已近五十,接下来太平不了,没够数的银子,怎么保得住吴王府如今宗室藩王的日子,也是越来越不好过了。”
    吴王府位于苏州,离海极近,一向有海船出海贸易,但因有海禁,并没有记在王府名下,而交由管事经营。结果因着海禁收紧,漂没不少更被查封许多,吴王府就是想伸手去捞回来,也得顾忌着流言蜚语。
    宁禄也叹了口气,欲要附和,忽地视线东面又出现一个黑点,不由一愣,“王爷你看,那是”
    宁祯扬眯了眯眼,他看了片刻,脸色骤然一冷。
    赵越北走在通往更衣退室的绵延游廊里,一身墨蓝玄色二色织金江崖海水翻毛裘袍,腰间挂着松花绿系玉佩汗巾,浓眉紧皱。
    赵六在旁看见他的神色,低声道“吴王爷那意思他名下的商铺至少得拿走五成,咱们家到时候喝西北风去,能就这么答应他”
    赵六犹豫着比划了个三,低声道“咱们家能拿出来这个数儿,盐运使又给了二十万两,宣府那边零零碎碎也能弄到十万两,不如再让陈大人那儿送来四十万两,那不就齐活了”
    赵越北揉着眉心,看着廊外红梅浮琼,道“抒言去年不但建了景园,还在金陵临清等地置办了家业田产,又得在漕运上四下撒钱笼络人心,听说顾长清有变漕为海的意思,他那边肯定挪不出来足够的现银。”
    赵越北叹了口气,揉着眉心,“偏偏赶上苏问弦手里紧张,不然从他那儿就能够借足饷银,犯不着来吴王府找宁祯扬”
    赵六听着这话,也跟着叹了口气,忽地轻声道“爷,其实还有一个人,倒是可以问问。”
    赵越北扬了扬眉,疑惑道“谁”想到一处,登时眉皱得死紧,“顾长清那边是绝不成的,不说顾长清未必肯借,单说顾长清和她”
    赵六忙得摇头,见赵越北顿住脚步,压低声道“小的说的不是顾大人,是顾夫人,不对,是苏姑娘”见赵越北神色一怔,继而脸色转沉,赵六心中咯噔一下。
    赵六自小跟在赵越北身边,就是跳脱些赵越北也都容了,赵越北大小机密之事也从不避他。但唯独收到朱记织坊的分红时,赵越北没让他知道是谁送来的,只是让他退了回去。
    赵六退完银票给来人后,左思右想,又听说那织坊兴起于苏州府,心中渐渐有了模糊意思,晓得多半属于那位遇事镇定的苏五姑娘。
    他这两年看着那朱记织坊渐渐占领了江南大半布匹绸缎生意,心中惊讶敬畏之余也有几分佩服,但见赵越北从不提起,也没敢多说。他又明知赵越北喜欢那苏五姑娘,暗地里不知道替那苏五姑娘做了多少事,还从不让他人过手,俱是亲力亲为,就更加不敢多舌。
    此刻见赵越北沉了脸色,纵然赵越北御下宽和,义气公道,赵六心里也不免打鼓。他往漆红阑干边靠了靠,寒风一吹,稍稍镇定后咳了两下,压低声道“属下也是猜出来的,再没跟任何人提过。”
    舔了舔嘴唇,赵六道“那朱记织坊听说日进斗金,去年苏姑娘送了两万两过来,想来她自己怎么也有二三十万两。苏姑娘手上又有陪嫁,顾大人更没要回当年的聘礼,小的见苏姑娘对爷,似是有几分另眼相看她对傅大人、吴王爷还有慕少东那些人,一直都是不假辞色,唯独对爷,倒是好声好气的”
    见赵越北神色缓和,忙道“再说,这回少爷你革职本也是为替苏姑娘寻海商家眷,苏姑娘能不感恩她又心善好性儿,若是咱们家向她张口,可比向吴王府借要好得多。少爷定然要回报她,不会让苏姑娘做白工。且说不定日后,日后两家还可能成一家人”
    赵越北凝神片刻,赵六缩了缩脑袋,往手心里哈了哈气,但觉冻得发僵,听赵越北摇头缓道“没道理让一个姑娘家烦心男人的事,我更不能让她看低了我和赵家”
    赵六心中一急,待要跺脚相劝,忽见得赵越北神色一怔,握紧了拳。赵六一奇,回头一看,凛冽风雪迎面扑来,却是不远处假山后走出一个身影。
    赵越北驻下脚步,见得那身影越来越近,披着银红织锦缎绣折枝花卉裘皮斗篷,身穿绯色五彩遍地锦面通袖袍,与品月色明月团花貂鼠皮裙。
    她的面容虽被银红缎面白狐皮里观音兜儿遮去大半,但仍可见其人眉目如画,纤纤素手捻着几枝清寒白梅,娇艳红梅。
    她拾阶而上,带来满廊的浮动暗香,解了兜帽儿,一枝步摇金钗在如云绿鬓边微微颤着,盈盈敛裙,道了个万福“赵大人,好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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