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帕子仔细替他擦拭嘴角水渍。一时事毕,她又恭顺地坐到床前脚踏上。
    他脸色却仍是难看,冷冷看她道“你这几日在忙活什么,怎么没过来看本殿下”因听苏妙真讷讷说了一句“睡了四天”,他神色方和缓下来“原来是病了。我还说你没良心躲懒起来”
    继而又是皱眉不满道“这谭家的下人怎么回事,我昨晚上醒过来问她们你如何,她们都说你挺好”
    苏妙真忙笑道“想来是为了让殿下不替我忧心,好静心养伤。”说着,见宁臻睿神色越发舒缓,她就大着胆子说了些旁的话。
    宁臻睿闭目听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待到最后,方睁眼看向她,道“这一个来月,你受苦了我知道你悬着心。”
    苏妙真低头不语,听他道“你爹这要按乾元十年黄河大水的先例来说,是得倒大霉。但他虽不够有才能,却也称得上爱民如子清廉圆融,要不也不会上赶着得罪珉王父皇他都明白的。”
    “至于这回湖广大旱盗匪蜂起,更有赈粮没及时抵达的缘故在,苏巡抚及时治理住了蝗虫,我听谭家的下人说,他还来襄阳亲自劝各大粮商借官府粮食这些都是功劳,傅云天也不是瞎子。而且在那破镇上要不是你,他差点被那两个女人给害了,那你想想,锦衣卫还能在京中说你爹的坏话么”
    苏妙真挤出泪来,哭得惊惶不已“七殿下,我还是害怕。我想着,我想着荆州州城到底破了,珉王府被烧了个干净。听说珉王还受了伤他又是皇上的亲弟弟如今荆州知府都已然畏罪自杀,我爹爹更是湖广巡抚,哪里能不担责任”
    “更不要说还有黄州德安的流民匪患,听说就连武昌也横尸遍野这要是都追究下来,我爹爹他怎么也会被安个治民赈灾不力的罪名,到时候革职查办都是轻的”
    “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赶紧闭嘴”宁臻睿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见苏妙真的眼泪明明越发收不住,却乖乖巧巧地用帕子捂着嘴,半分不敢出声惹他烦,立时间心便软了。
    他急躁地拂开苏妙真捂唇的手“行了行了,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在那破镇上不是都敢跟人拼命了么”
    他耐心道“不至于。一来荆州城破的确是珉王的主责,父皇更非一昧偏袒兄弟的人。二来他看重你哥哥和顾长清。你哥哥把漕私案办得好,顾长清又把苏州织工作乱的事儿给平平稳稳地压下去了,浒墅关的税银征收也上了轨道,笔笔清楚,盈余银多出了十万余两,我看苏州城的百姓没说顾长清坏话的单为了这两件事,父皇也会留些情面。”
    顿了顿,宁臻睿又道“我这趟来湖广遭人暗算,能活到这会儿,也是承了你的照料等我回京,就找外公他们或我自己直接去跟父皇说情”
    宁臻睿的外公定国公人脉颇广,和吏部尚书深有交情,而吏部又是六部之首。
    苏妙真万没想到他如此轻易地许诺下来,竟不费她半点工夫,心下大喜。但不表露,忙忙起身,给宁臻睿三跪九叩地行了大礼。
    宁臻睿看得直叹气,又见她跪地膝行到床踏板处,轻轻拉住自己的衣袖。她仰着脸,抽抽噎噎啜泣道“殿下,殿下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大丈夫,得说到做到,不能拿话哄我,我会当真的。”
    宁臻睿见她紧紧拽住自己的衣袖,大有他不答应就不松手的架势,哭得更是雨打的芍药花儿般,登时心中更软。暗想道这丫头在他跟前从来都不作小女儿态,他时常也忘了二人有男女之别,女子终究是女子,她眼下多半是怕极了,罢罢,总归是他欠了她一场。
    就点个头,没好气应道“你放心,本殿下不食言。别说本殿下是个七尺男儿,好歹也受了你的一场恩情,当然要报答一二。得得,我这就写封信送去京城,给你爹说情你总满意了吧赶紧收收眼泪,让人看着实在眼酸心烦”
    “好了,你别瞎想了,这些事儿轮不到你一个女人家烦,你就在襄阳安心等着,我看苏巡抚不日就会派人来接你,到时候你趁早回苏州府,别在这儿抛头露面给顾家抹黑了,小心顾长清知道这些后休了你”
    苏妙真不意他如此爽快,立时收泪。因想起他方才言语中带出了不少宫中朝堂的秘密,心中一颤,看向宁臻睿迟疑着关怀两句,宁臻睿却不耐烦,摆手骂她“咸吃萝卜淡操心”,就吩咐她去外间候着,扬声把傅云天赵越北唤了进去。
    苏妙真得了宁臻睿的保证,就大为安心。在他院子里磨蹭到午间,见宁臻睿果然写了书信,让人快马送回京去,才彻底松了口气。下午立马让人租了一进宅院搬走,就和谭家在一条街。
    谭玉容劝她不过,就差了一个心腹丫鬟夏莲服侍,苏妙真再三谢过,自己关门闭户地地等着苏观河派人来,轻易不出去露面,也就每天晌午最热街上人少时往谭家去探探宁臻睿,其余时候一概闷在院里。
    就连九月九日,赵越北傅云天请她去临江仙楼吃饭,谭玉容迎她去谭家过重阳节,也一概没应。自己下厨亲手做了些金线栗糕和金线枣糕,要夏莲送到谭家做节礼。
    夏莲性子活泛胆大,苏妙真又刻意笼络赏赐,没两日二人就混熟了。苏妙真从她处得知了谭家的不少事情,她亦越发不怕苏妙真。
    夏莲走到厨下,瞅着苏妙真将三笼花糕一一捡了出来,摆放入碟。突地伸手扯了扯苏妙真身上的湖绸长袍和头上的四方平定巾,笑了会儿,方问道“苗姑娘,你为甚么在家还穿成少年模样,还把脸涂得黑黑的,甚至连真姓名也不说,你就这么怕那些登徒子们么”
    苏妙真扭头笑道“孤身在外,还是经心一些好。”说着,就打开戢金方攒盒的盖子。
    夏莲歪头道“也对。其实我家姑娘早看出来了,你一身气度容貌,肯定是大家教养出来的,可能跟苏巡抚有亲呢对了,我们姑娘说,那姓傅的公子不太像你的哥哥,如今你又单独搬出来,想来我们姑娘还说,你也怪可怜见的,一个姑娘跟三个男子在外头奔波了那么久,虽说是逃难,但传出去怕也不好听,可不得隐姓埋名小心翼翼些么。所以你心里定不好受,要我好好伺候你。”
    苏妙真一愣,停下动作,欲要称自己断和苏家无亲,却说不出口,半晌方道“你们姑娘倒太聪明了些。”
    夏莲瞅见她的神色,忙忙道“姑娘你放心,我们姑娘吩咐过,所有知情的下人都得把嘴给闭严实了,奴婢我更不会告诉任何人”
    苏妙真轻轻点头,心内五感交集。又是钦佩谭玉容的聪明,又是感激谭玉容的体贴。一时将金线花糕装好完毕,就打发夏莲去送。自己关了院门,坐在门槛处发怔。
    诚如宁臻睿所言,她和宁臻睿三人一起逃来襄阳城的事,若被外人晓得了,那就是有口莫辩,给顾家抹黑。幸而眼下就她们四个还有苏观河知道。谭玉容一知半解,更不晓得她的真实身份,并不需太过担忧。顾长清他这辈子怕也不会晓得她这一个多月来的经历的。
    可纵然他不会晓得,她就能安心么,她是顾长清明媒正娶的娘子,他又那样信任她,可她却瞒了他这样多的事。
    苏妙真埋头入膝,心中愧疚难言。许久,方叹气起身,进到卧房,开了针线匣子,给苏问弦补生辰礼物,把青缎鞋上的云纹绣了个大半后,但觉劳累,就放下床帷纱幔要歇午觉。
    正半梦半醒间,却听得“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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