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被罢职府吏袁之沛与苗人土人共同纠集八千流民起兵阜河镇,将沙市抢了个空,又烧了个干净,直奔州城抢粮造反。
    荆州府向北四百余里是襄阳府,向东四百余里是武昌府,但不管是向东还是向北,都是十室九空。有饥肠辘辘的逃荒流民,不生寸草的焦土赤地,还有,数不胜数的矮坟死尸。
    一天里最热的时候虽早已过去,但日光仍刺到人睁不开眼,从荒庙屋顶上肆意筛漏下来。苏妙真拿匕首慢慢割下衣裳上的布料,给宁臻睿擦掉他身上的呕吐秽物。
    继而又轻轻掸掉落在他头发上的蛛网灰尘,将宁臻睿的仪容打理了一番。随后又另抱一堆干草,重新铺了床草席
    她有两日滴水未进,如此忙碌了许久,便头晕眼花,直冒冷汗,右臂处传来阵阵剧痛也趁虚而入,越发灼心蚀骨。
    苏妙真勉力干完这些后,就靠上西壁墙角,手中紧紧握着苏问弦送给她的金烧蓝镶宝石绒鞘匕首,摸了摸袖中的白银条纱挑线香袋儿,慢慢喘气,却也不敢阖眼,一面瞅着宁臻睿的情况,一面看着破庙外的动静枯黄。
    就在她的身子慢慢滑落歪倒,意识也即将坠入黑暗之时,似听到一声低低的“苏姑娘”。
    赵越北半跪下身,一手扶起苏妙真,一手将粗瓷茶碗送到她唇边。
    他见苏妙真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小小地啜饮两下,就无力推开了他,杏目半闭,指向了草铺上的宁臻睿。赵越北叹了口气,柔声劝道“我带了两满罐回来,你也两天没沾过水了。”
    便虚虚环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身,细心地喂她再喝了小半碗,直到见她眸色渐渐由迷茫转向清明,这才缓缓松开,走向宁臻睿。
    苏妙真的意识恢复大半,舔了舔唇边犹剩的水渍,喘息须臾,从怀中掏出窝窝吃了半块,体力逐渐复原。因怕赵越北无法独自照料宁臻睿,就竭力起身,接过了他手中的瓷碗,让赵越北托起宁臻睿,一点一点地喂宁臻睿喝掉碗里余下的水。
    宁臻睿喃喃说了几句话,苏妙真极力去分辨,却只能听到两声“反贼”“小苏子”,她轻轻摇头,和赵越北一同将宁臻睿抬到干净新铺的草席上。事毕,两人又拾掇柴火土灶,准备等傅云天寻了药草米粮回来熬煮。
    突地,她瞧见赵越北袍角处新沾了血迹,不由心里一跳,她目光扫向脚下蓄满清水的两大红泥瓦罐,见那红泥瓦罐上干干净净,心中越发猜疑。迟疑片刻,终究作不经意问道“赵大人,你杀了几个人”
    赵越北正在专心掏弄土灶里的草木灰,闻言下意识道“也就三个。”忽觉不对,扭头去看,果见苏妙真小脸煞白,看向他的目光里惧色甚重。赵越北心中一惊,立时放下手中树棍,正色道“不是我先动的手”
    见她神色稍稍转好,但仍微微缩了缩身体,分明是有几分防备。赵越北越发谨慎,半句话不敢说错,仔细解释其中缘由道“这两罐水连着罐子,是我用银子从一庄户人家那里买到的那家人本也早该逃荒离开,但老父体弱,故而今日下葬后他们一家才动身”
    “等我自路上回来时,又遇到一伙儿青壮饥民要抢干粮清水这样大旱的情形,我就是想手下留情,他们也非要我的命不可”
    苏妙真轻轻点头,心中一定赵越北若为粮食和水而开始滥杀无辜,她接下来就只有夜夜为小命悬心吊胆的份儿了她没有武艺,其实是拖累了他和傅云天的。
    九天前的夜晚,他们四人差点没死在沙市的熊熊大火和反叛流民里。也不知宁臻睿怎么惹到的事儿,一队苗人土人追着他硬是不肯放过,幸而宁臻睿的护卫忠心护主,拼着命把他们送出了沙市。
    饶是如此,苏妙真四人也都或轻或重地挂了彩。那几匹马也都在沙市要么被箭射死要么被火吓跑。又因着荆州一带全被乱民苗贼绿林盗匪包围,他们几人就决定往襄阳方向去,路上宰杀了仅剩的一匹瘦马充作干粮。
    而宁臻睿虽有苏妙真和侍卫极力护着,但他悍勇暴躁,非要亲自迎敌,杀了一批苗人土人,结果反落了刀伤。其实也不太严重,但因他吃不惯蝗虫树皮窝头肉干麦饼等干粮,没及三天,就上吐下泻起来,成了个症候。
    故而他们四人路上行走就极为艰难缓慢,更别说还有逃荒的成群饥民沿路劫掠,俱是饿绿了眼,能不畏生死地争夺食物水源。不过短短数日,苏妙真就历经几度生死,竟是前后两辈子都没遇到过的困厄危难。
    苏妙真思及此,不禁低头垂目,心中万分后悔,暗道她实在不该随傅云天出荆州城,眼下流落荒野不说,只怕荆州城里的敖力等人急都急死了虽则荆州城也未必安全,但城高池深,又有守军,一时半会儿绝不会被流民闯入,到底好过和宁臻睿他们几个在外头艰难逃生。
    更不要说,将来若有人知道她跟宁臻睿三人一路从荆州府逃进了襄阳府,还不晓得会有多少闲话,更不晓得顾长清会如何看待她
    赵越北忽地问道“怎么了是伤口又疼了”
    苏妙真蓦地醒过神,见赵越北面有担忧,心中愧疚,暗想赵越北方才出去寻水可是差点遇害,自己没替他担忧不说,反猜度他的为人,着实不该。
    就抬眼看向赵越北,轻声问道“我没事,就一点烧伤箭伤而已,这都好几天了对了,赵大人方才没受伤吧”复心生几分懊恼“其实我不该指派你和傅云天去分头行动,实在危险,是我太急了”
    赵越北起先见她握紧匕首的小手慢慢松开,心中就是一松。又听她此刻出言问候,目光里尽是关怀,自然忍不住缓舒口气,微微笑道“宵小之徒而已,顾夫人不必挂怀何况七殿下情况不好,我和东麒当然得尽心竭力,岂能顾惜一己安危再说,你也冒了危险,独自守在七殿下身边”
    苏妙真摇头“这又是山腰又没半根草,哪有饥民会费劲过来。”想了想,又道“赵大人别喊我叫顾夫人了。”
    赵越北闻言一怔,心中一动,欲要问她缘故,却见苏妙真低头对着那两罐清水映出的镜面,用沾了点滴清水的草木灰,仔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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