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六正感慨着,赵越北收回视线,不发一言地抬手扬鞭,飞尘而去,赵六忙不迭叫上府卫,一并跟上。片刻的功夫,众人驰马旋风也似地回到了东城赵府,家丁小厮们拉开朱红油漆大门。
    初春的风仍是冷的,赵越北下马,沉步向府内进去,转脸望着赵家府邸。
    正月十四的赵苏两家婚事盛大至极,赵府四处仍可见半月前热闹留下的迹象,但府内下人皆是步伐匆匆,面带愁色。
    “把那匹小红马单独拉进一个马槽,好生照料着,我留着送人”赵越北交代牵马小厮几句,扭过头问询来迎接的李婆子,“究竟出了什么事,我这还没在宣府待上几天,娘就十万火急地把我召回来。”赵越北同父亲回京留了几日,次日凌晨赵总督惦记着边关的事,天没亮便回宣大,赵越北料理完杂事,也很快出发,却在宣府收到信件,是母亲让他立刻回京。
    李婆子是赵夫人的心腹管家媳妇,此刻面有难色,急急跟上赵越北的步伐,甩开府卫下人,为难地摇了摇头。
    赵六瞧见这李婆子悄悄对赵越北说了几句话,赵越北立时一震,不可置信地扭过头去,“盼藕居然做过这样的事”
    辰时已尽,天光大亮。
    一顶轿子在垂花门前落下,绿意转到轿前双手揭帘,侯在此处的蓝湘忙上前搀扶着险些软倒在地的苏妙真,心疼地让侍书等人也过来搀扶,苏妙真摆了摆手,长长舒一口气,指了厅内一张楠木椅要坐。蓝湘忙抬了过来,服侍她落座,因瞧见她面色轻快,便笑着问,“二姑娘是前儿的生辰,姑娘再怎么推,昨儿也该回府了,三少爷过来催了几遍了”
    苏妙真笑得开怀,“不为别的,给姐姐祝寿完的当天,她把我送到二门,人突地就晕倒了,我吓得不行,哪里敢走,就守了一天。谁知夜里诊出来,原不是生病,而是有喜了姐姐这近三年始终没个喜信,一听这样的好事,我自然舍不得离开,就在魏国公府又赖了一日。”
    蓝湘恍然大悟。绿意念了几声阿弥陀佛,向蓝湘笑道,“太医院的两个院判都说是有喜了,先前那庸医还说二姑娘身子弱,难坐胎,这回诊出来,咱们姑娘一听,立即哭得泪人似得,这几年从没哭过,当初南苑受伤回来,也没一声这回却刷刷的,劝都劝不住。方才不是三少爷亲自来接,姑娘还不肯回来呢”
    苏妙真接过一盏滚滚的胡桃仁茶,喝了几口暖了暖胃,夸侍书几句周到,随即看向绿意蓝湘笑道,“可别只说我,我在外头暖阁里听着,姐夫抱着姐姐也哭得不成样子。”
    蓝湘笑道,“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二姑爷这般失态,那也是在乎二姑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蓝湘抚了抚胸,“这两年,为着二姑娘久久没个喜信,太太在南边急得要死,在湖广寻了多少名医送进京。姑娘也跟着不知道操了多少心,如今二姑娘有喜了,太太姑娘这里就能放下一桩心事了。”
    苏妙真轻轻点头。苏妙娣出嫁时年仅十七,起初苏妙真还觉得一时半会儿的,苏妙娣就是为了身子,也不该急着要孩子,故而苏妙娣出嫁的头半年,苏妙真总旁敲侧击,让苏妙娣保养好再受孕不迟。
    谁料半年过去,又一晃两年多,苏妙娣始终没个喜信,而魏国公府上下都盼着这嫡曾孙,魏国公的老爷老太太便很有微词,往孙子房里塞了好几个丫鬟姨娘。
    她每每去见苏妙娣,一瞧见苏妙娣身后伺候着的姨娘丫鬟们,都替苏妙娣心有不平,更替她捏了一把冷汗。然而再不平再担心,她除了劝解几句话,也没别的事可做,毕竟这里的女子,若是无法生个一儿半女,肯定要被人戳脊梁骨处处受气,更必须容忍妾室受孕生子。就连王氏,据说刚进门时也怀了两次,只是都没养下来,却和始终无孕的苏妙娣情形不同。
    “幸而姐夫和姐姐夫妻情深,这几年多是陪在她那儿,更没让姨娘们先得了孩子。”
    侍书悄无声息地接过茶盏,苏妙真用帕子慢慢拭着唇角,由着绿意替她加了件绯缎氅衣,跨出垂花门的门槛,拾阶而下,从石道上慢慢朝着平安院的方向走去。
    天仍是冷的,但日光白得有些刺眼。苏妙真用帕子挡了挡眼睛。
    “明天就是二月二龙抬头了,又要煎节前剩下的余饼祭供,又要管着薰床炕驱虫、更别提五少爷该剃头了。老爷巡抚湖广,咱们奶奶跟去了,府里也就剩下大太太和三太太两个当家人大太太最近总病着,三太太性子软,又要服侍老祖宗,府里的事和五少爷的事可不只能让姑娘盯着些,哪里稍稍疏漏了,那周姨娘又要搬弄是非,闹得阖府不宁。”
    “姑娘别愁,祭饼供物都预备下了,各色香料也都抬出库房了,明天姑娘稍稍盯着些各处下人,再对对账本就是了。”
    苏妙真边走,边听着蓝湘不紧不慢地数着事情,心中渐松,又见蓝湘面带疲乏,不由甚是愧疚,握住蓝湘的手,“元宵以来的这些日子,着实辛苦你们了。我本来望着嫂子过门后能帮着料理家事的,怎知,怎知嫂子出了那样的事”
    苏妙真低下声,小路两旁发芽的杨柳在风中荡着,青绿可爱。
    透过杨柳枝的缝隙,远远地望向明善堂的西边坐落一小院,她模糊听见里头传来了哭泣声,便悄声问蓝湘道,“嫂子仍被关在西院,一步没许出来”
    蓝湘叹了叹气,“赵姑娘给咱们伯府抹了这样大的黑,三少爷没把人直接送回赵府,已经是开恩中的开恩了老爷太太当时都是大怒,要不是太太急着陪老爷回湖广履巡抚的职,怕就先着手处置了,而若非姑娘拦了拦,赵姑娘早被原封不动地给抬回赵府去了。”
    “听称心说,老爷太太从路上来了书信,只说看少爷想如何处置,究竟这日子还是三少爷自己过若要休妻,老爷太太绝没意见的,更不怕和赵府撕破脸,咱们老爷如今也是从二品的巡抚,一方要员,实权虽差一些,可和赵总督也非天堑之别。”
    “爹爹这刑部侍郎当了也就一年,在京城还没待多久,因顾老太爷去世,就被圣上派去湖广督巡赋税粮饷,又离家千里的我看着爹爹其实已有了致仕的打算,无非是天恩浩荡,不得不从这湖广巡抚看着不错,离家却远,”苏妙真闻言一怔,先是苦笑,“这阴差阳错的,爹爹娘亲起先还怕我嫁出京城,如今却是他们先出了京。”
    说来也巧,两年前顾长清回金陵侍疾,没几个月,南边便传来音信说顾家老太爷仙去了,官谥“文正”,更由诸位皇子同去吊唁祭拜,可谓开朝以来从未有过的荣耀。
    顾老太爷死了没多久,南方少了镇得住的名臣人物,乾元帝陆续点了几位京官巡抚南边各处要地。为官圆融清廉的苏观河亦在其中,被指派到湖广四府督巡粮饷兼地方刑狱。王氏放不下心,本欲让金氏曲氏相随,但苏观河这两年越发冷淡妾室,王氏最终跟去了。
    因着苏妙真婚事已然有着落,苏母王老太君都舍不得她,王氏苏观河纵想带着幺女一同赴任,也要考虑到长辈心情,便把人留在了府里尽孝。
    这巡抚一职,也就是乾元初年才成常设,任期一直都较长,不是其他官职能三年一转一考评,何时调转全看乾元帝如何决断,五年八年的是常事。
    她心中挂念王氏苏观河二人如何,若非京里有更苏妙娣苏问弦等人,她早寻机去找王氏夫妇了。
    蓝湘绿意对视一眼,绿意笑道,“姑娘别心烦,顾公子孝期已满,吏部该给顾公子授职了,若去了南边,离老爷太太不就又近了么。”
    苏妙真点了点头,她想着苏问弦透出来的口风,微笑道,“这几日,想来顾长清就到了吧,我听哥哥说,不似前年的京职,圣上似乎有意要让他往钞关上就任,这运河边上的九大钞关,有五六个都在南边。”
    离平安院渐渐近了,明善堂亦是近在眼前,院前竹林一片绿,挡住了西方向的小院。
    称心从西院走出,见得苏妙真一行人,喜之不迭地快步走过来。
    苏妙真吐一口气,对身边绿意蓝湘二人轻声道,“至于嫂子,”苏妙真艰难道,“她罪不至此,可罚禁足罚年例或是其他。若为这事休逐她回府,再闹将开来,她这辈子可算完了,哥哥自己在外头还有妾室,何必”
    称心已然走到了跟前,苏妙真抬手免了她的礼,听称心叹声,“姑娘可回来了,这两天府里大大小小的事都等着姑娘拿些主意呢,三少奶奶那儿不提也罢就是三少爷,这几日心情不佳,也须得姑娘陪陪才是姑娘不如先去明善堂坐坐,三少爷在外书房,过会儿回来。”
    苏妙真是被苏问弦从国公府接回来的,自然晓得他今日无事,便微笑着应下。
    称心见她答应,高兴地打前领路。苏妙真刻意落开三步,蓝湘趁机悄声劝道,“男女有别,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可女儿家就该守本分,赵姑娘姑娘也为赵姑娘尽足心了十四那晚上,若不是姑娘劝着三少爷和太太,赵姑娘哪里还有脸面在,满府都晓得她做姑娘家时的丑事了若不是姑娘又拦着三少爷,赵姑娘早该没命,或被送还回赵府了,如何还能担得起一个三少奶奶的称呼,如何还能让称心如意儿日日去送饭伺候着”
    “是她做姑娘家不够检点,失了贞洁,还妄想欺骗三少爷才有今日下场等会儿姑娘可别犯糊涂,为着这事儿这人和三少爷吵起来。”
    绿意在一旁听着,笑了,“不过三少爷哪里舍得和姑娘吵嘴,自打两年前南苑的事一出,三少爷对姑娘那是一个疼惜但正因为三少爷如今不驳姑娘的话,姑娘才不该给三少爷添堵,三少爷已然是忍下来大气了”
    苏妙真轻轻称是,她看着树梢上初发的嫩芽,听着蓝湘绿意你一声我一句的开解,目光移向天际。
    旭日高升,金光渐渐渲染着朝云如锦。
    乾元十一年南苑秋弥的事一出,她在苏问弦跟前的确称得上是说一不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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