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板上的夜色比想象中的更晴朗。
    断断续续的水迹伸往船尾,清楚地曝露在月光中,而海风一刻不停,要不了多久,那些水迹就该像大雪纷飞时的脚印那样消失了。
    沿着船舷走了一段,艾格不由想到自己在冬季森林里跟上一串雪兔脚印的时候。
    堪斯特岛的大雪伴随着凛风,眨眼就会把一切掩盖,在雪地留下脚印的动物往往就在不远处,跟上脚印,绕过一些灌木丛,很快地,那种竖着耳朵的动物就会出现在白茫茫的视野里,最好不要靠近,任何一点踩雪声都能使它们惊慌逃窜。
    然而那会儿他其实并没有打猎的企图,远远看上一眼,大多时候会原路返回,偶尔扔去半块雪团,看看它们逃命的方向,只是一种打发时间的无聊之举。
    水迹断在了海风里,前面那块甲板一片干燥。手放进裤兜,艾格才想起自己没带水舱钥匙,但他没有返回去拿,他猜想那扇木门此刻也许还没关闭。
    舱室与舵楼的距离不算太近,相隔大半个左舷,一路走去,明亮月光让甲板每一块木板都无处遁形,而缆绳与杂物堆相互掩映,又似乎处处都可隐藏人影。他在很远处就看见了那片异常人鱼水舱前并不像以往那般空无一人,相反地,远超水舱看守人数的煤油灯聚在那里。
    强烈的黄色光线几乎晃眼,像某种刺目的信号。
    未等那群人发现,艾格脚步一转,往舵楼转角避了过去。
    远远的一瞥,不难认出那些人影。
    潘多拉号上只有一人戴着那样一张严实的防毒面具事务长从头到脚都裹着一身黑袍,强光里的身躯在地上拉出瘦长黑影,他整张脸都藏在面具之后,只露着两个黑黝黝的眼洞。
    十几个配剑的船员簇拥着那身黑袍,像在簇拥一根冷酷且了无人气的黑色刑讯柱。
    艾格不确定他们围在这里的意图,只能看见他们脚下那一堆铁链与镣铐,每个人的武器都拿在手里,事务长黑色袖袍摆动时,更是有把铜色短枪在冷冷泛光。
    看上去像是要去对付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队。
    宰杀,放生,或者贩卖,他想起这些最常被提及的志怪动物处理方式,不知事务长是否已经跟船长达成了共识,大概率是没有,否则也不必挑选这三更半夜的时间来到水舱。
    谈话的声音未加掩饰,艾格听了两句,听出了他们也是刚刚来到这里,以及此刻杵在门口的原因他们没能在水舱内找到人鱼。
    “一共几把钥匙”
    暗哑的问话像由冷铁摩擦而出,事务长手里握着水舱门上的铜锁,锁扣已开,昭示出门后动物出逃的痕迹。
    “三把。”应答声颤抖了一下,“都在那些水舱看守的手里要、要把他们找来吗”
    “今晚的水舱看守呢”
    许久都无人应声,哐当一声巨响,铜锁被甩到了地上。
    “三把,六个人,是吗”水舱门口传来嘶声命令,“现在,叫上巡逻的人,好好翻一翻这里的每一块木板,也许这个好消息能帮这艘船留下六条活命那动物已经彻底滚回了它的海底老家。”
    像是再也不被允许开启一样,水舱木门紧紧闭合,接着又上了三层新锁。事务长率先前往船尾,纷沓脚步紧随其后,大量的黄色光线摇摇摆摆,转瞬之间,甲板仿佛拥有了暴风雨之时紧迫又忙碌的样子。
    听着脚步声远离,艾格朝头顶船医室的窗户望了会儿。不出片刻,左右两舷就会布满搜寻之人,若搜寻的队伍里没有那个歇斯底里的大船管理者,迎面撞上倒不算大事,也许他会加入他们,跟着找一找失踪的人鱼,他本就是循着水迹出来的。
    煤油灯在前前后后不停探照,舱室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他转身往甲板中间走了过去,最近的无锁之门是酒舱。
    靠在酒舱旁的木箱后面,艾格听着搜寻的船员将酒舱翻找了一遍,一无所获后鱼贯而出。在脚步声来到自己这个角落之前,他找到灯光探照的间隙,短暂地绕过屋子,从搜查队的后方躲进了酒舱。躲藏,他想,这不算是件生疏的事。更早时候,更北边的一些船上,躲藏是一件需要随时随地准备好的事情,而事情一旦熟练之后,再怎么久违,做起来也不会生疏了。
    找了个酒桶遮蔽的墙角坐下,艾格把背靠上墙壁。
    窗口透进来的一束窄光正照在那里,是冰凉的月白色,或近或远的油灯黄光时不时一闪而过,搜捕着夜里可能存在的暗影。
    他直觉这场搜捕一无所获,想象了几秒,没能想象出那条尾巴藏在大船哪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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