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甘草、苏合香、麝香、薰衣草还有那股闻不出来的陌生气味,风里的寒意也掩不住那种熏熏然的燥热。
    也不知他是从哪儿沾上的。
    “我碰到了雷格巴,在傍晚的时候。”克里森突然说,身影已经只有一步之隔,“你记得他吗你应该记得,他跟你分享过一罐子药。那个放荡的异域人邀请我去他舱室,只算我两个银币,黑漆漆的拐角里,他这样对我说。”
    “我推开了他,我还告诉他,我不缺这点乐子。”
    艾格垂眼一看,就见他的手臂在空气里毫无意义地快速抬了一下,夜风刮过那狂摆的袖口。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偷渡你到现在都没否认。我发誓,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他的呼吸和话语一起开始混乱。
    “船上有很多这样的小角落,秘密都会呆在那种小角落,走廊拐角,酒桶后面。我不太喜欢那放荡的异域人,但他总是卖力又热情,不比岸上任何一个妓女差,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怎么都行,总比吊在桅杆上要好,你知道这点。我没什么怪癖,不是船长那种难办的大人物,船上的乐子就那么点,没有什么事情非得血淋淋”
    棕皮肤男人目光黏灼,几经闪烁,仍未对视。他已经满脸是汗,那股子燥热的气味将他浸透。
    色欲。
    艾格认出那东西。
    色欲滚动在那双眼睛,吞咽的喉咙像发情的动物。一条手臂凑来腰际,与此同时,他听到那张嘴巴里传来一声浊重吐息。
    本来想扣住那只手臂的动作忽而一停。
    没有那么危险,也没那么剧烈,这吐息却莫名让他想到后颈处曾出现的那道喘息昨天晚上,水舱里,那动物至今意味不明的喘息。
    这突如其来的联想令他心生一瞬古怪,头皮似乎重又感到了当时的一点麻意。
    以至于下一秒他没能控制好腿上的力道。一脚踹上靠过来的膝盖时,直让脚下的人整个跪倒在地,甲板砰地颤了颤,一条腿痉挛似地蜷起在昏暗里。
    一声歇斯底里的痛叫,响声彻底撕开这个角落。
    “妈的”剧痛让棕皮肤的脖子暴起青筋,他抱着膝盖,呲牙吸了半天气,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妈的”他疯狂扭头四看,脸部已经被痛意扭曲,“你他妈在干什么该死的娼妓屁股你他妈想想清楚”
    他仰头咒骂,喘着气爬起,船上待久了的人总能第一时间扶好自己双腿,他们对摇晃的甲板再适应不过。还没站稳,那张咬牙切齿的脸就已扑上前,船上的人也个个都相信自己的力气,扑人的力道像扯帆时绷紧的缆绳。
    艾格朝他脸上又是一脚。
    这下子更大的声音响彻角落。那一脚让人脑袋完全嗡鸣,整个泄力的躯体撞上木箱,哐当大响冲进耳膜,直到手肘本能地扒了两下地,克里森才摸到鼻端的血迹,他依旧在不停地喘息,色欲的喘息通通变成了疼痛的喘息。
    “妈的”他再次咒骂,青肿飞快浮上面孔,“我不会放过你的你压根就不知道事务长的惩罚手段,我不会放过你的”
    鼻血在不停地留,他不停地抹。
    “你等着你等着吊上桅杆前你得先被饿上几天,囚室的钥匙人人都能搞到手,到时候你绝对不止对我一个人张开腿,你等着,操你这婊子养的,操你那婊子妈,操你”
    他没能骂完,艾格一把拎起了他的喉咙,手底戾气掐灭了所有污言秽语,他本可以只扯起他的衣领。
    婊子,他这样骂。好像已经忘了他是一个从小记不得母亲的孤儿似的,但他确实不是,那又是一个谎言。婊子,恶毒的咒骂怎么总能惹上她。
    “你该感恩她的,用上你五体投地的礼仪。”
    说着,他把人拖往船舷,像在拖一条挣扎在项圈里的野狗。
    “是她教导她的孩子,打脸别打下巴,人人都得有一个张嘴求饶的机会。”
    克里森拖在地上的双腿徒然蹬地,他拼命张嘴“你想干什么凯里知道我出来找你要是明天他没看”
    一声痛呼再次被磕回喉咙,连着血沫碎牙一起。棕皮肤的下巴猛地撞上船舷,发出咔哒一响。
    “可惜她的孩子没一个会乖乖听话。”
    艾格把那再也不能嚷嚷出声的下巴搁上船舷。
    暴风雨迟迟不来。幽深夜风在大船头顶打转,盘旋,若即若离,它迟迟不来。半小时前他以为该下雨了,一刻钟前他再次以为该下雨了,只是一场寻常的风雨,竟也需那么多次翘首。
    一个谎言往往需要另一个谎言来掩饰。他又想,一个谎言已经够费劲了,竟然还需要一个接一个,精于此道的人该有多么洋洋得意。
    “偷渡在船上是重罪,斗殴一样。”
    一滴接一滴的鼻血滴进大海,艾格拍了拍那张脸,确认他的鼻青脸肿。
    “明天一早,别忘带上你这一脸证据去找那个事务长。两件事,一件偷渡,再加一个斗殴,了不起,你发现了大事。猜猜他会给我准备哪根桅杆指不定他会让你挑选,作为你这大发现的奖励。”
    又是一点血迹流进海里,手底下的人忽有一下挣扎。
    那挣扎来自这具躯体的全身上下,腿有一下蹬动,腰有一下抽搐,整个肩膀都抖了抖。毫无预兆地,事情发生在眨眼之间手掌里的喉咙先是颤了一阵,接着皮肉凉透,变干,彻底僵硬。
    海风悠悠一卷,卷走了最后一点呼吸,那颗脑袋上不知何时干透了的头发随风飘起。
    艾格愣了愣,松开手,躯体直直掉落甲板,发出咚一声闷响。
    棕皮肤男人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船帆陈列夜空,浪声平静如每一个晴夜,风雨的预兆已经分不清是在蓄势待发还是飘然远去了。他四顾看了看,不自觉搓了搓手指,活人到尸体陡然转化的触感还停留指端。
    这可不是他干的,更不是他想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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