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 宋时清已经开始干活了。
    他干会儿活就朝对面那块地头看一眼,可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姜穗穗过来。
    面上虽然没表现出来什么,可是心里却隐隐有些失落。
    说起来好笑,她在的时候,他觉得她娇气又聒噪, 连锄头都用不好, 甚至比那些城里来的知青还不如。每次来上工时,兜里都会藏许多好吃的, 搞不明白到底是来干活的, 还是来吃东西的。
    还非要让他也吃。
    他不吃, 她还不高兴。
    一不高兴,就噘着嘴,一脸的委屈。
    这样他就没办法再拒绝她了。
    要是被大队长看到了,肯定要被说成是磨洋工的。可他还是什么都没说,袒护着她,还帮她把所有的活都给干了。
    但她现在不来了, 宋时清却总觉得好像却了点什么。
    以前他从来都是一个人干活的, 也没觉得冷清过。可是自从姜穗穗来了之后,时不时的跟他说说话,抱怨抱怨干活真累,听得多了都习惯了。
    一时之间听不到她的娇声抱怨,反倒不习惯。
    等到大队长来巡察的时候,宋时清还是没忍住问了句“大队长, 姜穗穗她今天怎么不过来了”
    大队长想起牛翠芬跟他说过的话,说道“哦,是这样的,我给姜穗穗换了个活,这次芒种她就不再过来了。本来就是个娇气的小姑娘,哪里真能干这种力气活,给她换了个轻省的。”
    “小宋,你不是想告诉我说,你一个人干不完这些活了吧你之前不是跟我说不用人帮忙的吗放心,我会让姜得利给你多记点工分的。”
    大队长这么做并不是故意给宋时清安排多的活来为难他,反而是以前宋时清就找过大队长,表示自己可以多干点活,就为了多赚一些工分,让家里的日子好过一些。
    现在不是以前大食堂时代了,那时候每人每天不管干多少活,一算一样多。这样也就导致了一些浑水摸鱼的人磨洋工,干活的效率也大打折扣。
    如今都是多劳多得,干的越多,挣得越多,想多拿些工分,就多干些活呗。
    宋时清一时语塞,说了句“干的完”,就不再多说了。
    心里到底也有几分放心,不是再给她安排个力气活就行。就她那细胳膊细腿的,能有什么力气,锄个地,都能把锄头给锄坏了。
    坏了也就坏了吧,还不会修。
    去了别的地方,没人帮她干活,搞不好要委屈的哭鼻子的。
    越想越觉得她娇气的很。
    原本以为中午休息吃午饭的时候,就可以看到姜穗穗了。所以这回宋时清难得的不是最后一个放下锄头去吃饭的。
    可惜到了吃饭的地方,他只看到方桂芝一个人坐在树荫下吃饭,根本没看到姜穗穗的身影。
    宋时清喉间一哽,心中不知是什么感受,总之很不好受。
    他甚至在想,姜穗穗是不是在躲着他了。因为她家里给她重新说了亲事,她怕跟他走的近了不好,所以躲着他
    而此时,被宋时清误以为是在躲着他的姜穗穗,正在姜家的灶房里烧菜。
    她做的是梅干菜扣肉。
    家里有以前方桂芝晒好的梅干菜,还有去年剩下的一些干笋,她也一并拿来用了。早上出门的时候将这两样干货泡在了水里,现在拿出来备用正好。
    五花肉被她割了一斤出来,洗干净了肉上面的血水,再配着桂皮、八角、生姜等调料放进锅子里煮上二十分钟左右。
    趁着这个空档,她将泡好的梅干菜和笋干切碎,又洗了一些昨儿从山上采到的枞菌,全挑的乌黑色的枞菌洗的,这些枞菌都是她找到的,很嫩,菌帽圆圆的,摸上一把很滑嫩,还没开始烧呢,就能猜出口感相当不错了。
    这个时节其实山上盛产的是红枞菌,像她洗的这些乌枞菌一般是三月份和九月份盛产的。但事有例外,这不,她不是好运气的找到一些乌枞菌么
    把枞菌洗好之后肉也煮的差不多了,她将手擦干,揭开锅盖,一股热气冒出来,扑鼻而来的是被煮出来的肉味儿,没有经过烹饪,味道有些腻人。
    姜穗穗把那块五花肉捞起来,技术娴熟的将肉皮上的牛毛给用刀给褪干净之后,在肉皮上涂上一层酱油,腌制了一会儿。
    腌制的差不多了,再把牛皮这面用油炸了会儿,呈金黄色,能闻出肉皮的焦香味儿了之后,就算是好了。这一步是很有必要的,因为猪皮如果不这样炸一会儿的话,牛皮上的牛腥味就去不掉,到时候哪怕扣肉做的再好吃,肉皮拉了分,吃起来味道也就差了。
    炸完了牛皮剩下来的油不要着急收走,再把切好了的梅干菜、笋干还有枞菌一起放进来炒一炒,再放上适量和盐和味精,炒出了香味才作罢了。
    接下来就是将切好的肉片放进锅子里,再把配菜这些放进去用小火炖。
    炖的时间越长,肉越烂,也越好吃。
    姜穗穗把灶口烧着的柴火撤掉了一些,留了小火慢慢炖着,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出门回地头继续干活了。
    利用午休时间回来做饭,这可不是姜穗穗勤快。要是换了其他任何什么事情,都别想让姜穗穗浪费自己的午休时间跑这一趟来回,但是独独为了做菜,她是愿意的。
    而且她之所以要中午特别跑一趟,还有另一个原因。
    宋爷爷和送奶奶年纪大了,牙口难免不好,所以她更得将扣肉炖的烂一些,到时候两位老人家吃起来也方便。
    昨天宋时清给他们家送了那么多的牛肉,她这也算是礼尚往来了。
    不过,就算没这一回事,姜穗穗也会去拜访宋奶奶的。她觉得自己跟宋奶奶蛮投缘的,她喜欢宋奶奶说话做事的样子,总觉得身上有她亲妈的影子,因为宋奶奶和她亲妈一样,都是上海人。
    上海人说起话来是正宗的吴侬软语,旁人喜不喜欢她不知道,她可是很喜欢的。
    宋奶奶看样子也很喜欢她,要不然也不会把心爱的旗袍送给她了。
    单单为这件旗袍,她也得对宋奶奶好。
    等到了晚上下工的时候,姜穗穗跟她妈方桂芝交代了一声,就先回家去了。
    给宋家送扣肉的事情,姜穗穗是跟她妈说过了的,方桂芝并不觉得有什么,昨天她得知宋时清送给他们家这么多牛肉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还说了刘爱娣几句,说她不应该收下来。
    刘爱娣就站在这儿随她骂去,心里想着反正拿都拿了,让她再还回去反正是不可能的。
    所以今天姜穗穗说想做一些扣肉给宋家送过去的时候,她是满口答应的,还让她去的时候把放在他们房间的柜子里的茶叶一起送过去。平时宋家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他们家也得多帮着些才行。
    这茶叶是姜得胜新收的小徒弟送的,姜得胜也不是很喜欢喝茶,就一直留着没开封过,送给宋老爷子正好。像他这种以前当过领导的人,肯定是喜欢喝茶的。
    刚到了家里,姜穗穗就闻到了从灶房里散发出来的香浓的肉香味儿。
    掀开锅子,伴随着一股子热气扑过来之际,想起更加浓郁。用五花肉做出来的扣肉是最好吃的,此时的扣肉已经完全好了,肥而不腻,浓油赤酱,一看就令人胃口大开。
    姜穗穗拿了只筷子往肉上面戳了一下,根本没花什么力气,就戳出了一个筷子洞。
    足以可见这肉的酥软程度,吃进嘴里想来更是入口即化,唇齿留香。
    拿出一个铝饭盒出来,匀出一半的梅干菜扣肉装进去,姜穗穗拎着铝饭盒就去了宋家。
    宋时清还没有回来。
    但宋爷爷和宋奶奶都在,姜穗穗敲了门,宋奶奶很快开了门,看见是姜穗穗来了之后,立马热情地将她迎了进去,第一件事就是给她倒了杯水喝。
    上回姜穗穗来的时候,宋爷爷已经睡下了,所以二人这次算是第一次见面。
    只不过宋爷爷也听宋奶奶说起过姜穗穗,好像是说宋时清喜欢这个女娃但他奶奶说只是自己猜的,也不是很肯定。不过又说了几句,表示她挺喜欢这个小姑娘的,要是这俩孩子能成,她心里头指定高兴。
    宋爷爷是个军人,哪怕在被下放前已经退休了,可却是经历过万里长征和打过鬼子的。
    他们那一辈的军人比现在的男人还要更大男子主义一些,怎么说呢,就是常常会有男人说话办事,女人不要插嘴的想法。
    而且宋爷爷在后来解放,去军校进修之前,是大字不识几个的。这些条件加在一起,怎么看宋爷爷都应该是一个独断专行,十分不好相处的臭脾气老头子。
    可是宋爷爷并不是这样的。
    或者说,是因为娶了宋奶奶,所以他改掉了自己身上的一大堆臭毛病,严格按照宋奶奶给他定下来的规矩,几十年来,夫妻两个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宋爷爷就更不像以前当兵那时候了。
    现在的他不但认了字,还喜欢看报纸。
    要是换做以前,这些行为都是他口中的资本主义臭毛病呢。
    姜穗穗嘴甜地叫了一声“爷爷好,对了,这是我妈让我拿来给您喝的,西湖龙井茶。”
    宋爷爷喜欢是喜欢这个嘴甜的小姑娘的,但是茶叶可不肯收。
    但是姜穗穗却说“爷爷你就收下吧,我们家的人都没有喝茶的习惯,这茶好像是我爸他徒弟托人从杭州那边寄过来的正宗龙井茶,放在我们家简直浪费,好茶也得留给懂茶的人才算是它真正的归宿嘛。”
    其实这种规格的西湖龙井茶根本就入不了姜穗穗的眼,可是在这种时候,好像还真算不错的了,所以她说一句好茶,也不为过。
    这话说了,宋爷爷不收也不好了。
    恰好宋奶奶倒了水出来,姜穗穗又把铝饭盒打开,熟门熟路的去灶房拿了双筷子递给宋奶奶“奶奶,这是我亲手做的梅干菜扣肉,你快尝尝看好吃不好吃”
    宋奶奶不肯要,姜穗穗亲手夹了一块送进了宋奶奶的嘴里,说道“昨天宋时清给我们家送了那么多牛肉,爷爷、奶奶你们倒好,我才拿来多少东西啊,要说不好意思也该是我不好意思,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你们就吃吧。”
    说完又噘了噘嘴,故意撒娇道“这可是我忙活了好久才烧好的呢,就为了爷爷奶奶吃了能夸我一声,你们就吃嘛”
    宋奶奶哪里还拒绝的出口赶紧吃了一口。
    一下子就给愣住了。
    宋奶奶当初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对于肥肉也不像别人那样追求,所以看到扣肉上的肥肉,还是有些怕腻的。
    没想到吃进嘴里,一点儿腻的感觉都没有,相反的,这肥肉入口即化,口感浓厚,瘦肉又香又酥软。
    吃完一口扣肉,再配上一些梅菜干和笋干,这两样菜干也炖的很酥了,味道浓郁,吃进嘴里还喊着饱满的肉汁。
    尤其是那一朵朵饱满的乌枞菌,爽滑鲜嫩,口齿留香。
    宋奶奶赞不绝口,这回不需要姜穗穗主动,她自己给宋爷爷夹了一口,宋爷爷一吃,也是同样的表情,二人显然都没有想到,姜穗穗的厨艺竟然这样好。
    宋奶奶又问,家里有没有留,没有都拿过来吧
    姜穗穗让她放心,家里还留了不少呢,够吃了的。就凭昨晚宋时清送过来的牛肉,还不知道能吃到什么时候呢。
    又在宋家坐了会儿,陪宋奶奶说了些话,姜穗穗左等右等,眼看时间已经差不多到饭点,她得回去做饭了,宋时清还没有回来。
    坐不住了,她站起身来打算跟宋奶奶道别回家。
    恰在这时,门被一只强而有力的胳膊给推开,宋时清走进来,朝里面说了一声“奶奶,我回来了。”
    姜穗穗赶紧走出去,胳膊肘却不小心被桌子磕到了一下,还挺疼的。
    宋奶奶见了,心疼地问道“没事吧,穗穗痛不痛”
    “奶奶,没事,我去看看宋时清,跟他有几句话想说。”姜穗穗强压着痛感,露出一丝勉强的笑意,走到堂屋门口,恰好与宋时清的目光对上。
    四目相对。
    宋时清显然也没想到姜穗穗竟然会在他家中,但很快面色便恢复如常了。他朝她点了点头示意,便将扛在肩上的那捆干柴放到了灶房外面。
    姜穗穗走到他身后,一眼就看到了他手腕上的那道伤痕,还没好,相较于她帮着擦了药的地方,恢复的简直太慢了。
    她问“我让你擦药你怎么没擦”
    “忘了。”宋时清整理柴火的动作顿了顿。
    姜穗穗突然觉得牙齿有些痒,好想咬人怎么办这事也能忘那么多的伤口,还不上药,宋时清都不知道疼的吗
    她就被桌子撞这么一下下,都觉得疼的很呢。
    “喏,拿去,等你的伤全部都好了,再把药膏还给我。”姜穗穗把药膏递给他。
    宋时清的目光落在姜穗穗洁白如瓷的手上,压住心头想要接过药膏的冲动,说道“不用了。”
    她就要去跟别人相亲了,他应当与她保持距离的,免得又害她被人误会。这几日接触下来,宋时清虽说觉得她娇气,可也看出来了,她还是有许多优点的,瑕不掩瑜,她是个值得被人疼的好姑娘。
    前头遭遇了林家的事,如今他不能再耽误她。
    她与他或许只是革命情谊,问心无愧,然而他却心中有愧。
    想到此处,宋时清心中哽了一下,将落在姜穗穗手上的目光移开,神情冷峻,看起来客气又疏离。
    姜穗穗这回真生气了。
    她真的觉得宋时清突然变得好莫名其妙,怎么一下这样一下又那样的
    之前不是跟她的关系还不错了吗帮她干活,还吃了她给的桃酥。昨天在山上的时候,要不是宋时清豁出了命去挡在自己面前,赤手空拳的跟野牛打起来,说不定她真要被野牛一脚踩的一命呜呼了。
    所以昨天吃牛肉的时候,她的心里特别的痛快。
    而且宋时清为了救自己,还抱着她,两个人滚了好几圈。在地上打滚的时候,她其实感觉到了,宋时清一直都在保护着自己,怕自己受伤所以硬生生扛下了所有。
    这也是为什么他的身上会有那么多伤痕的原因。
    一部分是之前跟野牛搏斗的时候留下的,另一部分则是抱着她,承受了所有的荆棘和树枝的攻击。
    姜穗穗心想,要不是这样的话,她才不会眼巴巴的再把药膏拿过来,担心宋时清的伤呢。
    她一咬唇,恨恨的磨牙,心里头气的要死,可是想起昨天在山上宋时清为了救她不要命的样子,浑身竖起刺又变得无影无踪。
    她好看的眉头皱起,走到宋时清身边,再次把药膏递给他“你的伤还没好,必须得擦药的,快点拿去。”
    然而在她靠近宋时清的时候,他非但没有接药膏,反而还往后退了半步。
    宋时清的反应彻底让姜穗穗恼火起来,那张娇艳的脸蛋皱成一团,微微发红“宋时清,你发什么神经呀,好好的干嘛闹脾气让你拿去擦你就拿去”
    说着,将手中的那管药膏恨恨地丢在了宋时清的身上。
    宋时清弯腰捡起来,叹了口气“你以后离我远一点吧,跟我这样的人走得太近没什么好处。”
    这话在这种情况下说出来简直就是火上浇油。
    姜穗穗又气又恼,眼睛里已经涌上水雾,心里觉得委屈极了。
    她怎么了啊她,又没招他又没惹他的,明明之前还好好的,让她以为他们两个的关系慢慢好起来了,他突然又跟她说这种伤人的话。
    其实姜穗穗突然穿到书里,宋时清作为她一直以来都喜欢的纸片人,她对宋时清的感觉是很奇怪的,算是最熟悉的陌生人那种。明明以前也没接触过,但因为她看过了原著,又会不由自主的对他亲近。
    他也是她的安全感,所以哪怕昨天那种惊险的情况下,她都没有被吓哭。
    可现在姜穗穗是真的想哭了。
    她瞪了宋时清一眼,忍着哭腔,扬声朝里面说了一声 “宋爷爷,宋奶奶,我先回去了。”之后,转身就朝外面走了。
    宋奶奶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赶紧追出来,但姜穗穗已经走远了。
    她难得冷了脸看着宋时清,问他“时清,你做什么要跟穗穗说这种伤人的话你实话告诉奶奶,你心里头到底喜不喜欢穗穗”
    宋时清垂眸,看着手中的那管药膏。
    药膏上仿佛还带着她的余温,还有独属于她的,淡淡的玫瑰香味。
    他说道“奶奶,你别问了,我现在这个身份,跟谁在一起就是耽误谁。我是教育不好的黑五类子女,整个月亮湾的人,除了个别的人,都是能离我们有多远,就离我们有多远的。她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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