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吗”他反问,转动着手腕里面的红酒顺着杯子晃动。
    “她不能喝酒,沃尔夫。”乔治漠然回答。“一杯红醋栗朗姆酒就够呛了,她是不会喝红酒的。”
    “无趣。”海因里希扬起头,将最后一点酒液咽进肚子里,脸上的笑容随着这个动作隐去了。“但愿你不会像姑娘一样畏惧酒精,乔吉,不然这可够浪费的。”
    “你最好不要喝倒在我们家里,”乔治立刻反击。“把你丢出去相当费劲”
    于是在那咕嘟咕嘟煮着的汤,烤箱的倒计时与悠扬的音乐里,两个年轻人正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那本该是用来做红酒炖牛肉的红酒。他们嘴里含糊地争辩着,从魁地奇一直聊到了海因里希的藏书的品味上。
    “啊,我怎么能指望你明白。”海因里希轻声细语地说着,杯子里的红酒又一次见了底。“要知道当年弗洛相当喜欢格林童话麻瓜的小说有什么不好的”
    我猛然一顿,目光直直地落在了海因里希的脸上。他靠在沙发里,白色衬衣的袖子被他挽上了手臂,金色蜷曲的发尾落在他的脖颈上。
    “所以她将格林童话送给了我。”乔治炫耀般地学着海因里希露出一个笑容。“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就是如此。”
    海因里希没有再说话了。
    有那么一会儿,他只是望着杯子里所剩无几的酒水,像是凝望着什么珍贵至极的宝物一样。然后他抬起了头,那双蓝色的眼睛望向了我所在的方向。
    我读不出那是什么情绪,比悲痛浅淡,却比伤心浓烈。在鹅黄色的灯光之下,那湿润的,湛蓝的双眼的目光像是比往日更要迷离只是一瞥,我似是又望见了梦里那红着鼻子亲吻我手背的男孩儿。
    可是我嗅不到那个柠檬味的夏天了。
    “杂鱼汤好了。”我听见自己打断了他们的对话。“黄油土豆也好了,过来吧。”
    我将食物端上桌子的时候,两个脑袋正凑在桌子边上。乔治像是那天晚上在格里莫广场12号里那样傻笑着望着我,脸上带着显眼的红晕。当我将土豆放进他的盘子里时,他凑过来在我的脸上亲吻一下,我嗅到了一股红酒的气味。
    他埋头大口吃着迟来的晚餐时,海因里希却还保持着他那在此时此刻显得有些好笑的礼仪。他小口地往嘴里送着食物,仿佛面前摆放着的是精致的佳肴,而不是普通的烤土豆一样。
    如若不是他小麦色的皮肤上同样显着红晕,我几乎都要以为他喝下的是白水了。
    那瓶被海因里希带来的红酒在晚餐时间悄无声息地下降,以至于当这餐几乎称得上是简陋的晚餐结束之后,只剩下了小半瓶他们东倒西歪地倒在沙发上,酒杯却还是没有离手。
    这是八月的夏日,没有流水和蝉鸣。窗外风车的白光时不时掠过,却没法儿闯入鹅黄色光芒笼罩的小屋里。水龙头里的流水走过我的指间,物资被水花冲刷着,流进了水池里边儿。音乐声还在响动,却从那悠扬的探戈换成了抒情的歌谣。
    我的目光落在沙发上的两个人身上,乔治正缩在我与他最喜欢的位置上,盯着手里的酒杯出神。那只高脚杯里已经没有了任何的酒水,只是空空荡荡的玻璃杯。
    而海因里希坐在他旁边一些的位置上,正读着手里一本雪莱的诗集。红酒随着他的手晃动着,在鹅黄的光下变得深沉起来。
    “喂,不许再喝了。”我处理完碗具之后草草地在身上擦干了水,大步朝着他们的方向走去。“你们看上去就像掉进了葡萄里面随着它们一起发酵了一样一股酒味儿。”
    “看啊,乔吉她也学会了。”海因里希忽然笑起来,整个人陷入了沙发里边儿。
    “学会了什么”我一头雾水,却感觉一只手朝我伸了过来,搂住了我的腰我被扯得猝不及防,往后跌坐进了乔治的怀里。
    “他想说诗意的比喻。”乔治的声音从我的身后传来,温热湿润,带着红酒的气息萦绕在了我的身侧。他湿润的唇瓣贴上了我的耳朵,搂在我腰上的手缩微微紧了。
    “诗意的比喻”海因里希神经质地大叫起来,又从沙发里坐起了身子。“诗意的比喻,将人比作发酵的葡萄确实颇为诗意我是否应当把你们比作蓝天和白云,花朵与蜜蜂”
    我瞪着他的脸,那张雕塑般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微笑之外的模样他的脸很红,金发散落下来,几乎要挡住他的脸。
    “你该回去了,海因里希。”我强硬地说。“你喝醉了。”
    他没有说话,唱片机里的男声轻声地唱着歌谣。
    “是啊是啊,我喝醉了。”他慢悠悠的,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抬起了手里的酒杯。小半杯红色的液体随之晃动着,像他一样摇摇欲坠。“我真不敢相信我会说这句话。”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要逼迫自己下定决心那般抬起了手里的酒杯,将里面的酒水一饮而尽。
    “喂,乔治,”他大声喊道,声音却迷糊不清起来。“我把她让给你啦。”
    什么
    我感觉我身后的乔治猛的一顿我回过头去,他诧异的目光正直勾勾地望着那站在我们几步之远的金发年轻人身上。
    “我把她让给你,我把她交给你啦。”他笑起来,右手的大拇指点了点自己的胸膛。“她喜欢你如若你对她不好,保护不了她,我再回来把她带走啊,该死,我一定是醉得脑子不清醒了。”
    他笑着望着我,那双蓝色的眼睛在鹅黄色的光芒下带着诗人般叹息着的目光,却虚无缥缈,像是随时都会散在夏夜的热气里。
    毫无铺垫的,他就这么保持着先前的姿势,直挺挺地倒在了铺着红色地毯的木地板上。
    我像是触电一般清醒过来,大脑却空白一片。任何嘈杂的声音都不再存在,我只听见唱片机里的男声低吟浅唱。
    “他醉了。”我轻声说道。“我们得把他送回去乔治”
    “嗯。”那搂抱着我的人只是嘟囔着应和了一声。搂抱着我的手像是脱力一般缓缓松开,“啪叽”一下垂落在了沙发边缘。
    红色脑袋倒在了我的脖颈上。
    呼吸,酒香,唱片机里的歌声。
    我轻轻地将乔治放倒在沙发上,轻手轻脚地为他盖上了毛毯。他躺在枕头上嘀咕着什么,在酒味之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那歌声依旧在我的耳中萦绕着,催促着我走向那个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人。
    “i039ve been searchg for a trai to foo aga”
    他躺在那红色的地毯上,闭着双目。金色的卷发垂落在他的脸颊上,让我再也看不清那张雕塑般的脸。
    “take  back to the night e t”
    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颊,扫开了那垂在他眼前的金发。在那金发下面我看见了他不断颤抖着的,像是蹁跹蝴蝶一般的睫毛。那睫毛颤抖着,最终睁开了。那双朦胧的,蓝色的眼睛对上了我的。
    “ich iebe dich”
    他轻声嘟囔着这句我听不懂的德语,目光像是梦游者一般迷离。酒气从他的唇齿之间飘散出来,散在鹅黄色的光里。
    “海因里希”我听见自己这么说。“你得回去我送你回去,可以吗”
    他望着我露出了一个笑容。
    “当然我在念叨雪莱的诗歌呢。”他轻轻地说。“爱的哲学,路上我也能念给你听。”
    那不可能是爱的哲学
    我看着海因里希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套上那双黑色的皮鞋,又晃晃悠悠地出了门。
    当我跟随他的步伐走出门时,最后一句歌词被轻轻唱出,随着关门的声响结束,只剩下了沙沙的,仿佛燃烧的烛火一般的声音。
    我站在海因里希的小房子门口,望着他走进屋子里去。那屋子立刻亮堂起来,烛火摇曳着,照亮了满地狼藉。
    那应当是他早些时候挑选书籍与cd时候的留下来的,满地的书籍与纸张,像是被洗劫过了一半狼狈。而这一片狼藉的主人,海因里希,正哼唱着先前的歌曲,朝着回旋向上的楼梯走去了。
    “海因里希。”我忽然开口叫住了他,那个金色的脑袋从楼梯边缘探了出来。
    我为什么要叫住他呢
    他只是望着我,等着我的下文,我却像是个傻子一般愣愣地望回去,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双蓝色眼睛却还是平静地望着我,摇曳的烛火却是风中残烛,悄无声息地熄灭了。
    他笑了,转身大步地朝楼上走去。那带着口音的英语却轻飘飘地传了过来,带着半句诗句钻入我的耳中:“阳光紧紧拥抱大地,月光温柔亲吻海波。”
    不再有后半句了。
    我安静地站在门廊边上,夏日的夜风贴着我的背脊。或许我就该这样从这里退出去,回到那间屋子里我本该这么做。
    只是一瞥。
    我看见在那本该贴墙摆放的书柜被人全然推开,那本该摆放着的画像的位置,那本该是马基雅维利的君主论后的墙上刻着一个陌生却又熟悉至极的图案。
    一条缠绕着魔杖的毒蛇正冲着杖尖露出它尖锐无比的毒牙。
    像是被闪电刺中心脏,惊雷震动大脑。
    夏日的炎热像是被从我的皮肤上剥落,散在了夜风之中无处可寻。那早临的秋日寒意像是一把匕首,尖叫着,就此刺入了我的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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