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后颈最中间有一颗痣, 颜色微红,触手为凸, 大小色泽都和她手上的守宫痣相似,但是这个位置却更加隐秘。
    它巧妙的好似故意为之,恰好在楚辞衣领刚好遮住的地方, 站直了或者挺直了腰背坐好, 连一丝一毫的端倪也不会显露出来, 可是只要她低头或者侧首弯腰,这一点小红痣就会从衣领的掩盖下露出来,显露在人前。
    然而又因楚辞一头长发几乎到膝, 清风吹过发丝飘动轻摆,也不会狂乱地吹到露出白生生的脖颈,那颗红痣就极其危险,又以极其安全的姿态默默安静存在着。
    但也不是丝毫没有被发现的可能,毕竟要梳洗清理,日日挽发打理, 夜间安寝,也不可能衣衫周全, 寻常夫妻同床共枕也总会有赤诚相对的时候
    总而言之, 这颗红痣能被楚辞隐瞒这么久,简直比守宫砂更加让人难以置信。
    可是转念一想, 似乎又不怎么值得奇怪。毕竟一直以来贴身照顾楚辞的,好像只有跟在明月身边的那个有点木的花清,而秦尧又从来都没有逾矩, 两人分榻而居,中间还隔着一层厚重的帷帐,连说话的声音都模模糊糊听不清楚,又怎么可能看得到她睡觉时的模样。
    然而有了守宫砂的前车之鉴,秦尧现如今对楚辞身上出现的任何可能都保持警惕和质疑,尤其是楚辞体质不佳,秦尧闭上眼睛都能察觉到一大堆的问题
    终日手脚冰凉,痛感敏锐,身形瘦弱,身量不高,倦怠没有精神,每一餐吃饭都像一只猫一样,柔柔弱弱的风一吹就倒了。
    守宫砂性寒,已经对她的身体带来了无法缓解的症状,要是再来一种
    秦尧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杀意,周身凌冽的气势瞬间拔高,宛如万丈高空的流云飞散开,万千流星沉沉坠地。
    楚辞却像是受了惊吓,十分突然地起身,直接在凳子上就站了起来,捂着后颈,脸色通红得像熟透了的苹果,整个人从头到尾散发着尴尬和不知所措。
    满头青丝被她绕过后颈尽数揽在左肩,长长的垂落下来,她唇红齿白,歪着头捂着脖子的样子,宁静优美得像是一幅仕女图。
    她这样慌张,秦尧反而安下心来,立刻知道该是他想多了,可是看到她这幅羞恼的模样,心中那点恶劣的念头翻滚上来,又忍不住逗她。
    “怎么,朕是看不得,还是摸不得”秦尧故意冷声,眼中却没有寒意,看着她问“你整个人都是朕的,朕问一句怎么了”
    秦尧冷脸冷声的样子很唬人,以往他这样做的时候,周围的人立刻就能安静下来,屏气凝声头发丝都不敢掉一根,楚辞现在便以为他真的生气了。
    毕竟接二连三地被人反驳,再好脾气的人也会恼火。
    她拿眼角偷偷看秦尧,为难又局促地小声说“没,没不让问。”右脚小脚丫踩在左脚脚趾上,一下一下地轻轻踩着,双手捏着一缕头发搅动。
    说完了又觉得自己有些气弱,连被人毫无预告地擅自划归的自己地盘都不敢出声,实在有些丢脸,就鼓起勇气仰起脖子,看着他说“你不要胡乱说话,我们说好的,两年后你就放我走,现在还剩下一年九个月,你是天子,要一言九鼎,不可以言而无信。”
    秦尧就保持着那个表情,纹丝不动地注视着她。
    楚辞立刻就像个被戳破的水囊,没了气势声音也低下来,重新低下头踩脚丫搅头发,乖巧地说“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质疑你,就算我不说,也相信你不会忘记的。”
    秦尧却丝毫不像楚辞那样好哄,不为所动。
    楚辞开始交代,诚实得像个初入学堂,面对老师故意刁难还深刻反思自己的好学生,老实地说“那就是一个普通的痣,从我出生时就有,只是初时颜色较浅,后来我长大了颜色才变深了,不是后来有人点上去的,也不会有任何不好的影响。”
    不是后来有人点上去的
    所以是谁罔顾楚辞的意愿,强行为她点上守宫砂的
    楚辞看着秦尧还没上完药的伤口,又道歉,“对不起,我不该不顾你的伤口推开你的,只是只是,”她支支吾吾半天,连耳朵都红透了,指头尖发梢都露出羞意,她硬着头皮道“只是从来没有人离我那样近,我一时有些太过紧张,这才下意识地”
    她不敢看秦尧的脸,视线就落在他胸前的衣襟上,盯着那低调的暗金花纹忏悔,“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秦尧知道楚辞素来少有与人触碰,毕竟那次为她脚上的伤伤药,她都受惊到一脚踩到他脸上,只是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像猫一样,后颈是最不能被人触碰的地方。
    毕竟他可没有错过楚辞一瞬间僵到无法动弹的反应,但他更在意的是
    “谁给你点的守宫砂”答案其实显而易见,毕竟楚辞尚在人世的亲人只剩下那一位,秦尧真正想知道的是,“他为什么要给你点守宫砂”
    楚序微为相十余载,宦海沉浮多年,和左斯分庭抗礼水火不容,自然也知道他这位宿敌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既然会把楚辞送入宫里,想必也知道她可能会遭遇什么,总之在手腕上点守宫砂,对她百害而无一利。
    左斯对楚序微不屑,对着他唯一的嫡女更加不会心慈,要是知道她手腕上的守宫砂,说不定反倒会激起他施虐的心里;那如此即便之后楚辞护着齐苼重掌大权,齐苼对她感激在心,这颗消失了的守宫砂,会成为他们之间无法逾越的隔阂。
    可是要是没有这颗守宫砂,即便中间种种波折,也尚有一层可以供人自欺欺人的面纱,困境中彼此相伴的情谊,至少能保证楚辞能够安稳地活下来,而不是被人当做污点避之不及地抹去。
    然而楚序微还是把楚辞推到了最危险的境地,袖手旁观看她陷入龙潭虎穴苦苦挣扎不得脱身,现如今还恨不得踩上一脚,让天下人都知楚辞言行不端非是他楚家家教不严。
    秦尧想知道他这样做的契机,毕竟虎毒尚且不食子,楚辞可是他的亲生骨肉。
    楚辞抬起左臂,沉默地看了一眼血肉模糊的伤口,垂眼声音很轻地说“是我父亲。”
    “至于他为什么一定要我点上守宫砂,”她咽了口唾沫,声音有些发紧地说“是因为我哥。”
    秦尧知道楚辞有一个哥哥,比她年长五岁,天资平庸为人沉默,是她在楚府唯一能倚靠的人,死在了三年前。
    可是一对亲兄妹,怎么可能让人生疑到逼她点上守宫砂的地步秦尧静静地听着。
    “我哥三年前便不在了,而我手上的守宫砂,也是三年前点上的,是我害了我哥。”楚辞痛苦地抓着心口的衣襟,弯腰躬身,手指抓着头发,闭着眼睛神色难受极了。
    “哥哥为了护着我,父亲打断了他一条腿,他逃走的时候”楚辞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地重复着听不懂的话。
    “他是个好哥哥,他不会怪你的。”秦尧却总能感受到她的情绪,准确而恰当地给予安抚。
    “他是个好哥哥。”楚辞喃喃重复,“可是我不值得人保护。”
    “母亲为了让我能活下去,吞了金子自杀了;老师教了我很多东西,让我第一次看到天地如此辽阔,却被逼得远走他乡;连我哥都”
    “其实明月说的一点都没错,所有对我好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他们就是前车之鉴。”楚辞仰头眼神凄楚地看着秦尧,“你们都应该离我远一些。”
    秦尧却直接上前一把抱住她,不是勾肩揽膝那种,而是掐着她的腰,霸道地直接把她整个拢在怀里。
    “朕可是皇帝,天底下谁敢伤朕一丝一毫。朕要护着你,就护你到安然无恙;朕要捧你,就捧你到举世无双。”
    “朕与凡夫俗子皆不同,”秦尧在她耳边说,笃定得像个天神,他说“所以朕不信你那些没有依据的言论,朕说你是珍宝,你便是天下难得的明珠。”
    楚辞却挣开他的怀抱,沉默又消沉地看着他手心的伤,“你不是说天下没人能伤到你一分吗”
    “其他皆别人,唯你不是。”秦尧松开,摊开手看她,平淡地说“要是不想,你根本伤不到朕分毫。”
    “可你确实因我受伤,”楚辞笑得艰难,小声苦涩道“这是事实啊。”
    秦尧平静道“朕因你受伤,是为了见你好好的,而不是为了听你自怨自艾,想必你的母亲和兄长也是如此。”
    “你说你哥哥是因你而死,可是他心中也许并不是这样认为。一家之言不可取,你复述一遍,朕心中自有判断。”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楚辞局促地脚趾抠地,看一眼秦尧脸色,改口说“我觉得你应该不喜欢听。”
    秦尧不容置疑道“说。”
    楚辞娓娓道来“我哥有一个朋友,他们关系很好,是韩公子。我哥少有出门,但一出门,十有八九就是找他游玩。他们年纪相仿性格相似,秉性相投,又都是在家处境不好的,因此便格外亲厚。”
    “有时候他们也会说起我,我哥只有我一个亲人,能够说的便只剩我每日做了什么。那个时候,我已经在父亲请来的先生教导下学习了几年,父亲恼恨哥哥资历太差,有时候会让他和我一起听课,完成先生布置的课业。”
    “他把先生对我的评价转述给韩公子。哥哥对着厚厚的书就头疼,可是韩公子却是极爱研读的人,聪明敏锐,只是为人太过刚直。”
    “那时候请先生们过府来教我,一切都是悄悄的,无人曾察觉,旁人便只当我在家修习煮茶簪花。”
    “我哥哥和他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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