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 程惜惜骑着砖块向京城疾驰而去。
    行驶了一阵之后, 在前面的小河滩处, 程惜惜翻身下马,放开缰绳任由马去饮水吃草歇息, 她也累得瘫倒在地,仰头望着碧蓝的天际,初春的风吹拂脸庞,轻柔抚慰。
    阿爹幼时总爱捏她胖乎乎的脸颊,初时她会咯咯笑,后来会生气大哭, 阿爹总会拿出各种各样的稀奇玩意来哄她。
    她最喜欢的,还是甜甜的糖块,此时天边那团漫卷的云, 像极了大大的冬瓜霜糖。
    程惜惜舔舔嘴唇,闭了闭眼睛,再一鼓作气爬起来, 过去整理了下马鞍, 准备再继续前行。
    “汪汪汪。”
    隐隐约约的狗叫声传了过来,然后是哒哒哒的脚步声, 她侧耳聆听, 脸上泛起淡淡的笑意。
    来就来吧,一家人齐齐整整,再也不要分开。
    浑身脏兮兮的肥狗扑到她脚下,张着嘴直哈哈喘息, 又抬头满脸委屈的直呜呜。
    程惜惜揉着程怜怜的狗头,笑着抱怨道“好了好了,带你一起走便是,不过你这么脏,又没有背筐,我嫌弃你啊。”
    她站起来,手叉着腰大声喊道“都给我出来”
    不一会,周边林子里悉悉索索走出来几人,为首的壮实黑衣护卫沉默着上前。
    程惜惜仔细打量着他,对他展颜一笑,“大叔,咱们又相遇了。一次劳你搬高几,一次得你出手救命,两次相帮都还没来得及感谢你,现在又要劳烦你了。”
    黑衣护卫惜字如金回到“无须谢。你说便是。”
    程惜惜笑着指了指程怜怜,“我的狗狗一定要跟着我一起去京城,劳烦大叔将它一并带走吧。”
    黑衣护卫视线顺着她的指点看去,见一坨黑乎乎的胖狗蹲在地上,昂着头眼神不善的盯着他。
    “无妨。”
    他大步走过去,弯腰伸手就要捞起程怜怜,它弓着身子喉咙里嗬嗬低鸣,眼见就要弹起撕咬,程惜惜呵斥道“程怜怜。”
    程怜怜霎时萎了,呜呜两声乖巧的任由黑衣护卫将它抱起来,用布巾捆在了身后。
    黑衣护卫说道“再行些路,就换马车前行。”
    “无须。”程惜惜学着他那般言简意赅的说道“急行军进京。”
    黑衣护卫意外的看她一眼,解释道“圣上吩咐了,不急。”
    程惜惜笑眯眯的看着他,对他眨了眨眼睛,说道“我急,急着见你的圣上。”
    黑衣护卫又愣了一愣,片刻后对她叉手施礼,手指放进嘴里急促一吹,一匹黑色骏马奔到他面前,
    “好威风的马啊。”程惜惜目光眼馋的绕着马转了转,又叹息着说道“算了算了,我还是骑我的砖块吧,不过大叔,前面可要备好换骑的马,我的砖块跟你们的马脚力不能比,跑不到半日就得歇息。”
    黑衣护卫点头应下,一挥手沉声道“走。”
    程惜惜也翻身上马,一路疾行只稍作换马歇息,眼见再不过小半日就即将到京城。
    来到京郊附近的镇子,她勒住马从马背上滑下来,弯着身子直叫唤,“不行了不行了,我骑不动啦,大叔,我要歇息沐浴吃肉喝酒,你快快去安排。”
    程惜惜一路跟着他们铁血卫急行军,半点不见小娘子的娇气,不叫苦不叫累,每次停下来下马走路双腿都像螃蟹般歪歪扭扭,可一旦歇一阵,他们起身离开时,她也会咬牙起身,歪歪斜斜跟上来。
    就连她的肥狗,就算在他身后被颠得直呜呜,可每次将它绑在身后时,也从不挣扎,老老实实温顺得像是只小羊羔。
    黑衣护卫眼里不禁浮起一丝笑意,点头道“好。”
    进去驿站,程惜惜双眼双腿都发直,冲进客房趴在床上再也起不来,程怜怜也哒哒的跟了进去,躺在了她床脚。
    黑衣护卫沉默半晌,招来人送去热水吃食,悄悄带上了门离去。
    程惜惜耳朵动了动,起身稍作洗漱,拿起吃食与程怜怜狼吞虎咽分食了,又爬上了床。
    晨曦中,一人一狗悄无声息来到马厩,牵起砖块离开了驿站。
    黑衣壮汉一夜好眠,他再睁眼,灿烂的日光透过窗棂照过来,使得他不由抬手挡了挡,突然,他心里一惊,翻身坐起来手伸向床头一摸,那里空空如也,他的衣衫不见了。
    不仅仅是衣衫,他随身的包裹长刀令牌皆不翼而飞。
    他顾不得其他,匆忙跳下床来到程惜惜房前,抬脚踢开房门,里面一个眼生的小丫鬟正伺候着个小娘子解衣,被房门的动静吓得回过头,皆花颜失色惊声尖叫。
    “我的娇娇,出什么事了”
    几间屋子房门接连打开,雍容华贵的妇人被仆妇丫环拥簇着急急奔出来,见到只着中衣的黑衣壮汉立在门口,吓得瞪大眼后退一步,高声叫道“来人呀,给我抓住这个大胆贼子”
    驿丞听到动静也奔了过来,不住的点头哈腰赔罪,这里来往的都是达官贵人,谁也惹不起。
    黑衣壮汉冷着脸挥开扑上来抓他的小厮,气急败坏的来到其他护卫的门前,踢门进去,见他们亦如自己一般,打着呼噜睡得正香,屋内的随身物品皆没了踪影。
    他上前一把拎起护卫,对被惊醒还在迷茫中的护卫低声道“人跑了,给我追。”
    护卫大惊,正要找衣衫,却四处找不着,见黑衣壮汉也如他一般衣着,一咬牙也跟了过去。
    黑衣壮汉来到马厩,看着马厩里一群趴在地上有气无力的马,脸顿时黑如锅底。
    一群小厮们手持棍棒围了过来,嘴里叫嚣道“兀那贼子,居然敢光天化日之下在驿站行凶撒野,也不瞧瞧我家郎君是谁,给我绑起来送官”
    黑衣壮汉对护卫们一打呼哨,抬腿狂奔而逃。
    城门口进城如寻常般随意,出城却守卫森严,由京畿大营重兵把守,想要出城难如登天。
    程惜惜心沉下去,京城出大事了。
    她垂着头小心谨慎避开行人,付了银子将马寄存在城外的茶寮里,赁了架马车进城,给足银子让车夫在城里绕来绕去,待天黑之后才在一条僻静巷子了下车,趁着蒙蒙的夜色,带着程怜怜沿着小巷墙根摸到了老许的小院。
    院子静悄悄的,她前脚一落地蓦地顿住,空气中丝丝血腥味钻进鼻尖,随即收回脚飞转身而逃。
    “殿下。”身后有温和而恭敬的声音传来。
    她浑身一震,硬着头皮回转过身,见贾相一身细布长衫,微躬身站在廊檐下,灯笼的光照在他身上,看起来谦逊又恭敬。
    “原来是贾相。”
    贾相叉手施礼,“臣在大梁,乃是中书舍人。”
    程惜惜笑着走进去,程怜怜跟在她身边狂躁不安的转动,她低斥道“程怜怜,不许动来动去。”
    程怜怜呜呜悲鸣,她的心愈发沉重,腼腆的对贾相笑笑,“它不喜血腥味,这里谁受伤了吗”
    贾相侧身让过程惜惜,笑着说道“里面请。”
    程怜怜越过程惜惜,狂叫着冲进去,她脸色大变也跑过去,到了屋门口停下脚步,鼻子发酸眼眶一红,再也无法上前一步。
    程放的脸惨白中泛着青灰,月白的长衫上红痕斑斑,像是泼上了褪色的胭脂。他半躺在软塌上,目光温柔至极看着她,嘴角努力的扯出了一丝笑意。
    他手动了动想抬起来,却又无力垂了下去。
    “惜惜,阿爹没力气了,你过来。”
    “嗯。”程惜惜拖着腿慢慢上前,靠着程怜怜蹲在塌前,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修长白皙的手心布满薄茧,有血浸入指甲内,她轻声笑道“阿爹,你是男人,簪花敷粉也就算了,怎么还染起了指甲。”
    程放也轻笑,“你是小娘子,不梳妆打扮也就算了,还有脸嘲笑阿爹。”
    程惜惜对他做了个鬼脸,他翻了个白眼,嫌弃的说道“难看。”
    说完,他低头咳了起来,鲜血慢慢从嘴角流出来,胸前的衣衫上红痕层层晕开,染红了她的眼。
    程惜惜恨极,一迭声激动的说道“阿爹,你说过,要好好活着的,骗子,你就是个大骗子,从小时就一直骗我,到现在还骗我”
    程放喘息着抬起头,努力地开口说道“最后一次啦,以后再也不骗你了。惜惜,我替阿樱报了仇,杀了那老毒婆。”
    “我就知道。”程惜惜喃喃说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做。可是你们总是抛下我,留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这世上。”
    “傻子,你还有程怜怜啊,还有个比你更傻的大傻子。”
    程放又张大嘴努力的喘息,片刻之后他轻轻的说道“我活够了,我早就想去找阿樱,去晚了我怕再也找不到她了。当年是我对不住她,她说,谢子归,我等了又等却没等到你,晚了,我要嫁人了。”
    程惜惜的眼泪滴落下来,溅到他手上,他瑟缩了一下,长长的呼出口气,叹道“惜惜,我是世间第一大混账,做错了许多事,你不要为阿爹哭,我不值得。”
    “可是你始终是我的阿爹。”程惜惜吸了吸鼻子,“我知道你混账,没办法,我也只有这么一个混账阿爹,从小欺负我,骗我,给我梳难看的包包头,教我坑蒙拐骗教我读书习字的阿爹。世人说要讲究孝道,我又有什么法子。”
    程放神情怅然似在回忆,渐渐他脸上溢满笑意,说道“那是没办法,我没当过阿爹不太熟练,你就将就点。惜惜,不要恨阿爹,好好活着,要孝顺听话,我去找阿樱啦,你将我烧了,像她那般烧掉”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嘴角带着笑意闭上了眼睛。
    程怜怜蹭着程惜惜,不安的呜咽。
    她怔怔握住程放冰冷的手,良久之后将他手轻轻放到胸前,取出帕子仔细擦拭着他嘴角边的血渍,又理了理他的头发。
    然后跪在地上,恭敬的叩首。
    “殿下。”贾相上前,轻声的叫她,“谢先生已归去,臣会为他操办后事,你且莫太过伤心,身子要紧。”
    程惜惜站起来,对贾相勉强笑了下,说道“多谢贾相。”
    “臣乃中书舍人。”
    “好,贾舍人。”程惜惜也不争辩,走到旁边的圈椅上坐下,又指了指她对面的圈椅,说道“坐吧。”
    贾相施礼谢过,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叹息着说道“谢先生天纵奇才,将殿下教得很好。可这些年他也将殿下藏得很好,要是早日将殿下的事告知我们,又岂会落得今日的局面”
    程惜惜谦虚的笑笑,点点头说道“这些年也有劳贾舍人了,不知贾舍人接下来意欲如何”
    贾相呵呵笑了起来,说道“殿下说笑了,殿下一直都有自己的主意。”
    “唉,我就是太有主意了,不过我的主意做不得数,总要听听你们的主意。”程惜惜无奈的垂下头,“再说我的主意不合你们意,你们也不会听我的啊。”
    贾相抚着胡须,眼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赞叹道“殿下远比先帝聪明。”
    程惜惜微笑不语,唉,就是太聪明太有主意了,你们才会步步紧逼。
    她好奇的问道“要是没有我,你们会推谁出头”
    “殿下说笑了。”贾相仍旧温和有礼,“大梁皇室虽然人丁凋零,要认真找找,还是能找出几个的。不过现在不是有殿下了么”
    “我不是不听话么”
    “殿下从进京起就引起了众人关注,我当时就在想,是何人才能养出这样的奇女子,可惜啊。”贾相摇摇头,惋惜的说道“可惜殿下志不在此,心更不在此。妾愿为藤萝,臣又何不是如此。”
    程惜惜慢慢起身,在程放遗体前站住,哀哀的看着他的脸,又转身踱步到贾相身边,突地手疾如闪电一翻,雪亮的匕首抵上了他的脖子。
    贾相瞳孔蓦地飞散,喉咙嗬嗬直抽,他嘴唇颤抖哆嗦,鲜血飞溅。
    程惜惜摇摇头,叹道;“贾舍人,你还是没看清楚,从我进京起,只要我不愿意的事,谁能逼迫得了我你可以前来问我的,你也可以跟我讲道理,我不是不讲道理之人。”
    她将匕首切得更深些,“你埋伏在此杀了我阿爹。院子里血腥味那么重,你事先清扫过吧角落里那棵樱花树,树下落花被扫得干干净净,你的护卫们太认真了。”
    贾相的脸如金纸般枯黄,他耷拉下头,手指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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