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岭和吴伟伟是丁骏远请来的, 他这个当主人都还没发话,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却开口赶客,也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他冷了下脸来“李先生,这两位是我请来的帮忙看风水的。”
    “这里的事情跟风水无关。”李鸿羽说完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轻飘飘地又丢来一句, “不过腿长在你们身上,要走要留都随便,不过出了事情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
    吴伟伟“”这句话好耳熟。
    陈岭撇了吴伟伟一眼,吴大师, 没错, 不久前你刚对我说过。
    吴伟伟率先移开跟他陈哥对视的眼睛, 尴尬道“陈哥咱们也进去看看吧。”
    丁骏远对李鸿羽的观感不太好,年纪轻轻过于傲气, 相比之下,陈岭虽然更年轻, 但人家态度好啊,相处起来很舒服。
    他也跟着说“陈先生, 里面请吧。”
    一行三人坠在后面,跟着李鸿羽将楼上楼下逛了遍, 最后再次回到了一楼丁骏远的办公室里。
    罗盘指针不知疲惫的继续转动,而持盘人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似是困惑。
    陈岭想到什么, 隔着布料按了按裤兜, 三清铃没有震动, 说明罗盘检测出的阴气根本还构不成威胁。
    如果雕刻室真的有所谓的恶阴,那此时他要么藏了起来,要么就是将自己的阴气分散开了,否则当罗盘接触到阴气最重的地方时,一定会停止转动,颤动的指向某处。
    李鸿羽收起罗盘,正色道“丁先生,我今晚要留宿在雕刻室内,有劳帮忙安排一下。”
    雕刻室内本就没有床被,总不能让人变戏法变出来吧,丁骏远无奈道“李先生,我们雕刻室没有休息室,也不向学生住宿,真的没办法留宿。”
    “那就从你家里抱一床被子过来,我打地铺。”李鸿羽颐指气使道。
    这人虽然没有介绍自己的来历,但既然是警方那边协调过来的人,大概率是政府相关的工作人员,丁骏远不好直接拒绝,正要点头答应,吴伟伟突然开口了。
    “你这是想跟我们抢生意”
    李鸿羽抱着胳膊冷笑“我用得着抢你真以为自己能对付”
    没有指名道姓,眼睛却已经落到了陈岭身上,这话是对谁说的,不言而喻。
    陈岭被刺得不痛不痒,无所谓,反正各凭本事,郭嘉又没说不许野生天师出来混饭吃。
    拉住正要炸毛的吴伟伟,问“如果这案子由李鸿羽做,丁先生也要向他们支付费用吗”
    “那是当然”吴伟伟说,“一般来说,事情结束后,特调部会发来账单,价都不低。”
    陈岭“啊”了一声,他以为郭嘉机构为人民,特调部自然是以受害者驱邪除凶为义务。
    吴伟伟一看他陈哥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撇了撇嘴“要不然你以为那些道观的修缮费用每年从哪里来的。特调部其实只是挂在郭嘉名下,实际上是隶属于宗教协会的民间组织。”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这悄悄话说得整间办公室的人都听见了。
    “李先生。”丁骏远想了想,走到李鸿羽面前,笑着问,“那可否透露一下,如果由你来解决这次的事情,我大概要支付多少费用。”
    “不知道。”
    李鸿羽的这三个字起到了巨大效果。
    丁先生心里漏了一拍,心说不知道可不就等于想要多少要多少那肯定是去跟事先讲好价的人合作更保险。
    他笑着说“是这样的李先生,事有先来后到,既然陈先生和吴先生先来了,这件事不如就交由他们处理吧。”
    按照李鸿羽的脾气,早就调头走人了,可想到自家道观即将新盖的财神殿,他硬是压住了走人的冲动。
    “他们解决不了。”他语气笃定,仿佛已经预见到了结果,“可如果丁先生执意如此,为了避免事情恶化,我留下来看着他们。”
    “谁要你看着。”吴伟伟说得很直白,“不就是奔着钱,想横道抢单子吗。”
    对面的李鸿羽脸已经快扭曲了。
    陈岭忍住笑容,伸手揪住吴伟伟的衣服后领,往外走,并冲着丁骏远说“丁先生能给一份之前退学的学生名单吗”
    “当然可以。”丁骏远立刻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夹,知道陈岭二人不想跟李鸿羽同处一室,毫不犹豫地也跟着抬脚走了出去。
    李鸿羽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冷落过,之前出任务,哪次不是被人端着捧着。
    今天倒好,遇到两个半吊子,受一肚子气不说,丁骏远也跟着下他的面子。
    想着想着,他再次掏出罗盘,指针转的人眼花,他妈的更气了
    陈岭拿着文件夹随意找了一间没人的屋子,跟吴伟伟两人头对着头,一起归纳这些选择退学的人的特性。
    其中百分之七十都是女生,学泥塑的偏多,少部分是学画的。另外百分之三十的男性学员,基本都是学泥塑的,唯二两人学的是雕刻。
    这么一对比,问题就出来了。
    选择泥塑的人必然是因为爱好和兴趣,可既然选择了,又为什么中途放弃呢。
    吴伟伟仰头看天花板想了想,说“陈哥,你说会不会是因为泥塑学起来太难”
    “应该不是。”一直沉默的丁骏远接过话说,“这其中有几名学员还很有天分,教授泥塑的老师在我面前称赞过他们好多次,之前还提出要帮那几个孩子送东西去参展。”
    “既然这样,为什么就不学了呢”吴伟伟一脑门雾水。
    陈岭手指在桌上点了点,“与其在这儿猜来猜去,不如直接打电话去问。”
    说话间,他已经拿出手机,在文件上挑选了一个男生的号码。
    门外的走廊传来高跟鞋哒哒哒的撞击声。
    脚步声朝着隔壁的办公室去,敲开门后,外面的人说了一句什么,转而又敲开了陈岭他们这边的门。
    “丁老师,能把那塑像搬一下吗。”前台小姑娘苦着脸说,“前台位置小,那东西挡在那儿我过路都难。”
    丁骏远这才想起塑像的事,说着抱歉往外走,“我这就去搬。”
    陈岭停下拨号的动作,对那个巨大的黑色包袋有种执着的好奇,一出门就看见丁骏远吃力地抱着那个等人高的黑袋往自己的方向来。
    “我帮你吧。”他主动上前,伸手帮忙。
    一下子被分去一半的重量,丁骏远夸张的喘了口气,笑着说“谢了。”
    陈岭说不谢,问“这里面是什么,好重。”
    “是一个女性人像泥塑,等人高的,做好挺久了。”丁骏远回头看路,嘴里疑惑道,“其实这尊塑像非常漂亮,灵动得跟真人似的,可惜就是没找到识货的人。”
    陈岭想起昨天下午的事,“我昨天下午走的时候,看你把它搬上车了。”
    “找了个买家,可才放了一天,人家就说不要了。”丁先生讷讷道,“说是看久了瘆得慌。”
    陈岭脚下一顿,正欲当场打开袋子看一眼,办公室的门被一只手拉开了。
    李鸿羽从里面走出来,抢先一步拉开了黑带的拉链,露出一张泥灰色的僵硬的脸。
    他手持罗盘,在泥塑上方来回移动,和之前一样,罗盘仍旧旋转,没有别的异样。
    陈岭跟丁骏远搬得都有些吃力,腿开始发软了“李先生,如果你不打算让开的话,麻烦搭把手行吗。”
    李鸿羽瞅了一眼,看两头的人累得手臂直抖,嗤笑一声,上手帮忙抬住。
    胳膊所承受的重力顿时小了许多,陈岭吁了口气,把手给收了回去,笑眯眯的说“麻烦你帮丁先生抬一下,我去喝口水。”
    李鸿羽“”
    跟在屁股后头的吴伟伟冲着他陈哥无声的鼓掌。
    陈岭回到之前那间屋子,开始打电话,第一个无法接通,第二个是被挂断的,第三个倒是接了,只是他刚说明自己想问问退课的原因,对面起初表现出极大的抗拒,知道最后才吐露,说是自从到了雕刻室,就总是做噩梦,不是梦见自己被丢进水里,就是梦见自己被泥浆糊住了口鼻。
    雕刻室阴气太重,影响了学员的神志,所以夜晚才困于可怕的梦魇。
    陈岭想起了被丁骏远搬来搬去的那尊女性泥塑,和雕刻室背后,横躺在垃圾堆后溺水身亡的周文慧。
    这两样东西,正好对应了噩梦中的两个场景,可无论怎么联系,他都无法将泥与水相关联起来。
    垂眸锁了屏幕,视线猛地一转,就刚刚他垂眸的那一刹那,余光像是瞥见什么东西。
    起身走向墙角,黑色的霉菌遍布着,看得人头皮发麻。
    “潮湿背阴的地方容易滋长霉菌,但你眼下所看到这种菌较为特别。”身旁凭空出现一个人,那人微微俯身,上半身正好覆在陈岭的背上,下巴不偏不倚的抵青年的头顶。
    陈岭“江域。”
    老祖宗似乎对自己的年纪非常在意,当着面,他是不敢喊老先生的。
    “嗯。”江域的修长的胳膊从青年肩头越过,白皙的指尖隔空点了点霉斑,“它叫鬼面霉斑,只出现在潮湿、阴气深重,且有阴恶出现的地方。”
    陈岭浑身僵住,一动不敢动,只要一起身,自己的后背就会贴上男人的胸膛。
    吴伟伟见他在地上蹲成了木头,隔空喊“陈哥,你在看什么”
    边说边往墙角走,想跟着凑个热闹。
    “别过来。”虽然知道吴伟伟看不见,陈岭还是觉得心虚,“你过来会影响我思考。”
    什么事情都没有陈哥的思考重要,万一想通了,六十万就从丁骏远兜里,掉到了他们的兜里。
    吴伟伟连连倒退几步,后背抵住距离陈岭最远的墙角。
    陈岭“”有点憨是怎么回事。
    陈岭闭了闭眼,咬着后槽牙说“江先生,你能不能往后退一下,你这样我没法活动。”
    江域淡淡“嗯”了一声,按转身落座到后面的讲台上,他一条腿支在地上,一条腿闲闲地曲着踩在讲台侧面,手臂交叉抱在胸前,平淡的指出“你今天没去看我。”
    陈岭这才想起来,忙着赚钱,把新交的朋友给忘了。
    他低声哄道“回去给你补上,我多烧两炷香行吗。”
    江域眼皮半阖,遮住了浅色的眼眸,“不用。”
    他微微抬头,冰冷的视线扫过四周,轻嗤一声,眼底是一闪而逝的厌恶,随即抬起胳膊落到青年肩头,把人带到自己面前。
    “你在画室待了这么久,发现什么了”
    “基本什么也没发现。”陈岭摇了摇头,对肩头的搭着的那只手有些不适应。
    正想挣开,就听见江域提醒道“地缚灵。”
    顿时忘了两人姿势亲密这回事。
    人死后留下的怨气和仇恨,与地煞结合形成灵体,因某种原因被迫束缚于此,所以被称为地缚灵。他们为仇怨而生,心里只想着复仇,长时间与四周环境相互牵制,渐渐融合,由无形的气体延伸向这个限定环境的任何一个角落。
    所以李鸿羽的罗盘才会旋转不定。
    陈岭蹲累了,干脆一只膝盖点在地上,寻思着周文慧到底和雕刻室的地缚灵有什么仇恨,会不会跟丁骏远有关。
    吴伟伟在一旁等了半晌,忍不住了“陈哥,你想出结果了吗”
    陈岭说没有,悄悄看了眼四周,发现江域不在,抬手打了个响指,冲吴伟伟道“这件事是地缚灵在作祟,我们先去找丁先生。”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声沉闷的巨响,是走廊后方传来的。
    陈岭开门冲了出去,吴伟伟紧跟其后,还有闲心问“陈哥,你刚刚在跟谁说话呢。”怪渗人的。
    “自言自语。”陈岭撒谎不会脸红,说的跟真的一样。
    吴伟伟信了。
    沿路的屋子全是空荡荡的,没有人,唯一一间可能传出声音的屋子,正是孙师傅放石碑的地方。
    随着越来越靠近,陈岭感觉到兜里的三清铃开始震动,最后自己当啷当啷地响了起来。
    李鸿羽也跟着冲了出来,三清铃随着他手臂的摆动被迫作响。
    两人对视一眼,在各自眼睛里看到了撞法器的尴尬。
    也不知道是想抢生意还是单纯的腿长跑得快,吴伟伟眼睁睁的看着姓李的竟然比他们更先抵达杂物间,侧身用肩膀撞开了门。
    门开的那一刹那,陈岭那只铜铃忽然安静了,说明带有恶念的阴物已经离开。
    屋子里的丁骏远眼珠子瞪大,四肢摊开躺在地上,身体不停地抽搐着,嘴巴张大到了极致,嗓子眼里发出怪异的嗬嗬地呼吸声,仿佛被什么给卡住喉咙。
    陈岭单膝跪在地上,正想把人扶起来,一只手先于他轻轻在丁骏远遍布着冷汗的额头上轻轻一点。
    是江域。
    丁骏远的眼睛里,血丝如同有自己的生命般,迅速的爬出来,纠缠住瞳仁。
    他的腰身往上拱出弧,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大,眼看着人就要不行了,他的紧绷的身体突然松懈,猛地坐起来,捂着胸口吐出一口黑色的污浊。
    “咳咳咳”丁骏远剧烈的咳嗽,不停地有黑色的东西被他从肺部咳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平静下来,双手捂着自己的嗓子,惊恐的望向四周。
    陈岭拍拍他的肩膀,安抚道“丁先生,你冷静下来,现在没事了。”
    丁骏远闭了闭眼睛,按住疼得欲裂的脑门,额角的青筋突突的跳着。
    李鸿羽没有那么多耐心等他彻底平静,居高临下的开口问道“丁先生,你刚刚遇见什么了” 他用脚碾过那滩被吐出来的污浊,“你吐出来的是泥沙,而且跟你雕刻室里的泥塑用泥有些不太一样。”
    陈岭也不嫌恶心,在附近找来一个铁丝,将呕吐物拨弄两下。
    仰头看向李鸿羽,认真地指出错误“里面也有一点黄泥的,你看,还有一些灰白色的东西。”
    李鸿羽斜斜扫了一眼,敷衍的“哦”了一声,等几秒见丁骏远不答话,他不耐烦地提醒“丁先生,我希望你能回答我的问题。”
    “李先生帮我把泥塑搬到门口后,就回了办公室”丁骏远揉了揉额角,声音嘶哑,“我就一个人把东西搬进杂物间,刚把东西放好,杂物间里的灯就灭了。然后,然后我听见了滴滴哒哒的水声”
    水声就落在脚边,为了确定是不是天花板漏水,丁骏远特意抬手伸向上方。
    原本该是虚无的空气,他却碰到一片黏腻的濡湿,诡异的寒意沿着他的指尖蔓延,像是为了迎合这种感受,他竟然真的感觉到,有什么丝滑的东西,从上方纠缠下来,包裹住了他的头。
    那些东西疯狂的涌入他的眼睛,鼻子,嘴巴,还有耳朵。
    黑暗蒙蔽了双眼,却放大了一切感官,丁骏远只觉得浑身皮肤都被那种莫名的黏腻覆盖,紧紧地缠缚住。
    他的呼吸因为嗓子眼里的异物变得困难,窒息感焚烧着肺腑
    丁骏远说起这些事情,嗓子一直在抖,令人恐惧的黏湿至今仿佛还贴在皮肤上,一寸寸蔓延,从额头到面颊,再到下巴、脖子、肩膀这种念头毒药般在脑海中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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