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天空中浓云层层叠叠, 月光依稀从缝隙里倾斜而出, 宛若柔软的丝绢, 亦如冰冷的利芒。
    荆州城最西面的一处破落屋子里, 整整挤着二十多个衣衫褴褛的人。
    屋顶破了个洞,冬日里阴冷湿寒的风灌进来, 激得墙角的几个衣不蔽体的孩子搂得更紧了些。
    谢九川裹着一件破烂的棉袍子, 盘膝靠坐在屋子一角, 他后背靠着生满苔藓和鼠妇的土墙,膝盖上聊胜于无地盖着一片稻草席。
    他微闭的眸子渐渐睁开, 扫视了一圈屋内的景象,旋即将膝上的草席拢得更紧了些。
    稻草已经沾满了夜里的露水,长久的潮湿让它上面生满了霉斑, 但是谢九川却只能靠此来抵御膝盖上钻骨的寒意。
    自从他喝下断筋散后, 整个身子就像是千疮百孔的窗户纸,只要朔风一过, 身上就像是百虫啃噬, 顺着血脉就钻进躯体,骨头缝里都可以冻出冰碴子。
    尤其是膝盖, 如同钉入银针, 随着天气转冷,一下一下被凿磨更深。
    之前, 他还在谢衍的掌控之中时,谢衍还算仁至义尽,知道他畏风畏寒, 便每日都派小厮来在他房里摆上七八个炭炉,每天还送些温补的汤药来。
    还真是打个巴掌,给个甜枣,假惺惺地令人作呕。
    谢九川明明可以养个一年半载,到那时,自己的身子也该养得差不多了。因为谢衍心高气傲,不屑于斤斤计较、暗中搞手段,他定是会履行承诺,将自己放走。
    但谢九川偏偏不想如谢衍的意,若是能让谢衍心里郁上一口气,哪怕他将自己伤到油尽灯枯也无妨。
    于是他用了些心计,勾起了谢十同情。
    谢十年纪不大,满怀少年意气,当即二话不说,便帮助谢九川逃出。
    不过谢衍动作太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布置了暗卫,扮成街头百姓,没日没夜地守在四处城门,自己逃不出去,只能龟缩在流民营里。
    因为谢十当初拿给他的盘缠里都是带着官制印的银锭子,他不敢去钱庄兑换,因为他怀疑谢衍在那里也布置了眼线。
    所以谢九川别无他法,每天只喝着流民营里发的半碗稀粥,啃着拳头大小的霉馒头,缩在穷阎漏屋中,等待着谢衍放松警惕,他再乔装出城。
    不过,他应当也不会再回到京城了,那里恐怕更加危机重重。
    李徽明应当也留不得自己了,卸磨杀驴,他早有预料。
    他终其一生都是别人趁手的工具,不过是时不时地换了主人而已。
    谢九川望着藏在一堆腐食中灰秃秃的老鼠,唇角勾起一丝苦笑,仓皇怆然,如同丧家之犬。
    他觉得自己依然时日无多,平生所愿,唯有大漠孤烟,雪山松林。
    骏马脱缰,该是何等的自在。
    城南的府邸里,苏怜正随手翻看着小儿开蒙的书籍,她准备随便挑两本给腹中胎儿念念书,老人们都说,若是孩子在肚子里是每日念些话给他听,他日后学说话更快些。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苏怜自己小时候说话就晚,四五岁了说话还是囫囵不清,那时候头脑也笨得很,记忆里都是一片浆糊。
    她后来问爹爹自己童年的事。
    她爹得便说她是十里八村中,开慧最晚的小丫头,从小到大惹了不少笑话呢。
    现在她有了自己的孩子,自然不能让他再重蹈覆辙。
    苏怜蹙着眉尖翻了两页手中的书册,随后就放到一边,又拿起另一本,仔仔细细地看起来。
    读书的内容不能太晦涩,也不能太幼稚,还要朗朗上口,抑扬顿挫。
    实在是难。
    “谢衍,你不能挑一些吗”
    谢衍正斜倚在攒金枝的软枕上,看着孙守正暗中派人送来了铁矿场十年来的录笔,他正想从这些纷繁复杂的数字中寻出蛛丝马迹。
    那日宴席里的几人,除了周副将,孙守正连着其余几个幕僚,还有大多数的城中富户,都暗中用了他的解药,也和他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交易。
    其余的人谢衍准备先按兵不动,只让孙守正偷着调包,拿出了铁矿场的收支和冶铁记录。
    这厢,他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冷不丁听见苏怜喊他,手指一颤,掌里拿着的茶盏一歪,茶汤撒了满手。
    谢衍无奈地叹口气,故作严肃地睨了她一眼,伸手抽过架子上的缎巾,边擦手边问道,
    “何事”
    苏怜把面前一大摞书籍推到他眼前,弯起嘴角道,
    “给你儿子选两本书。”
    儿子
    谢衍眉稍一挑,带着揶揄道,
    “你怎么知道是儿子”
    苏怜推书的手一顿,拧着眉毛不解道,
    “你不喜欢儿子吗”
    谢衍未置可否。
    其实他一点也不喜欢皮猴子,他更喜欢香香软软的小姑娘,抱着他大腿撒娇,随便一想,他心里都要化成了糖水。
    他接过苏怜递过来的书,随便看了两眼,发现全都是些农家乡野的儿歌。
    田边池塘,鱼戏莲叶,东西南北,快活自在。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章节目录

小酥糖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棋子小说网只为原作者结夏枝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结夏枝并收藏小酥糖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