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习剑一事, 御景原本嘻嘻哈哈的神情突然就变了。
    “神君你上进想要学习剑术自然是好的,”御景道, “可你并无习剑的资质,强求怕是不美。”
    她说得很直接。
    其实若是别的事, 恐怕御景打打哈哈也就过去了。可剑终究是不一样的。
    御景诚于心、诚于意、诚于剑。
    这是她的立道之基,亦是千万世的轮回中唯一未曾被消磨之物。
    因此沉惜借习剑一事接近御景, 这委实是一个昏招。
    可好在御景较真归较真, 面对沉惜时终究是不同的。
    景剑桀骜, 上古时有多少仙人趋之若鹜,为之痴狂最初的御景无名无姓,众人只知景剑之威能, 也只称她为“那个拿着景剑的人”。景剑怕是压根看不上沉惜这样的修为, 更不用说为她御使。
    而神剑有灵。万事万物一旦有灵,便也有了自身的私心。
    到时沉惜与剑何者为主恐怕还不好说。
    沉惜多少也察觉了景剑的异样。当日天帝说要给她列于正神范畴的剑神之位时,她不是不觉得奇怪。
    可剑神一位远高于花神,所能带来的益处可比花神那孱弱的力量要更多。以天帝的性格,这事根本容不得沉惜拒绝。
    而沉惜只要抓住机会, 就会不择手段地拼命向上爬。
    这也是为何沉惜来拜访御景的缘故。
    御景是景剑旧主, 恐怕也是天地间最了解景剑之人。
    剑神在天庭是个闻所未闻的职位。每每提到剑, 众仙神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天宫高悬的景剑,然后是上古陨落的剑尊, 之后才是那数量稀少、寥寥无几的剑仙们。
    当御景归来时,众仙们都猜测,或许湛都和御景之间必有一战, 两人会围绕着战神之位的归属进行较量。
    然后天帝在正神中强塞了一个“剑神”的位置。
    天帝说“神剑景可分清浊之气,降服魔气,乃是天界至宝。可近来神剑之力渐渐衰竭。沉惜日后为天界养护神剑,劳苦功高,当居正神之位。”
    如此,众神即使是不明所以,也都认为是沉惜抢了御景的位置。
    毕竟没有比剑尊的转世更适合剑神的了。
    德不配位者上位,而有才能之人却被贬弃。
    这是天界众人对新上位的两位神君的看法。
    沉惜也觉得她是天帝立在明面上的靶子。
    她麾下是那二百来位剑仙以及天界藏剑的剑灵。景剑日日铮鸣,剑仙们大多修无情道,性情冷淡。可面对着上古传说中的神剑,也个个赤红双目,恨不得将沉惜扒下来。
    景剑对她倒不算太坏,每每有仙人出言不逊时那剑便立时出鞘,洞穿来者胸腔。
    沉惜只得充满歉意地赔不是。
    景剑无鞘,这本就是一柄杀伐之剑。
    因此沉惜只道“景剑凶性难驯,阁下往后还是离远些好。”
    剑仙们虽不耻她这样的行为,却又拜服于景剑的威力,渐渐地不再来闹事了。沉惜得了安生日子,便想着来找御景。
    倒是月轮,她跟着沉惜搬到了八重天住,却日夜被景剑吵得静不下心,已然重新回到一重天居住了。
    这是沉惜自魔界回来后第二次见御景。
    第一次时两人中间隔着茫茫人海,目光却在不经意间对视。
    天帝高居于御座之上。
    少亓喊“沉惜上前。”
    御前的香炉里燃着两道青烟。
    沉惜顺从地出列,跪倒在御前。
    又听少亓道“御景上前。”
    凌霄殿外的仙鹤倏忽间扑腾起翅膀。
    那仙君穿着淡青色的长袍。沉惜没有转头去看她,却极轻晰地感知到有一个瘦高的人在她身边站定。
    御景的脚步声很轻。
    沉惜疑心自己是产生了幻觉。
    不然她怎么会听到小景的声音呢
    小景,御景,这的确是两个十分相似的名字。
    可沉惜心里知道,那个藏在她心中最隐秘之处的少女应当在遥远的海界。
    她现在竟然在凌霄殿上都开始想小景了。
    这真是不该犯的错误。
    沉惜听见少亓冷声道“大胆御景,你见天帝不跪是何道理”
    凌霄殿上,少亓便是天帝的耳目喉舌,是他的发言人。
    他出声呵斥御景,这代表着天帝在不满。
    沉惜不明白天帝的不满与排斥从何而来。
    在她看来御景性情恬淡豁达,也不争些什么,实力也强应当是天帝最器重的那一类人。
    御景被少亓一顿呵斥,却不以为然。
    她的声音清清淡淡的,就好像一阵风,刮过去就没了。
    “当年的天界,便是帝尊与帝后也从未叫我跪过。他们特许我有见天帝不跪之权。”
    “不知陛下是哪路神仙,竟要违背帝尊与帝后之令”
    少亓一口气没吸上来,当场楞在原地。
    沉惜亦是捏紧了袖中双手,不敢出声。众神皆是默默。
    天帝的神情隐藏在玉旒之后,无人敢去窥探。
    御景懒懒地看了一眼,道“帝尊与帝后若是能气出意识来,从星海与天河中醒来,那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也只有沉惜能讲出这样的话了。
    天界众仙此时在凌霄殿上的本就不多,也说不上话。上古时同御景一个辈分的要么陨落,要么沉眠。那些正神之中,只有乐神槐洲是当年之人。就连湛都也只是搭着上古时代的边,御景陨落时他还没出生了。
    可槐洲本就是闲职,也不管天界事务。
    槐洲几乎是用一种惊恐的神情从众神之中跑了出来,一路趔趄着在御景右手侧跪下。
    “请陛下息怒。您是知道的”他急忙看了一眼御景,“御景她绝无冒犯您的意思。她只是张狂惯了,不懂这些礼节”
    御景道“论礼节,我的确不如槐洲神君。”
    槐洲被她没头没脑的话一刺,脸上涨得通红。他神色几变,俯身再拜,不再求饶了。
    可他也不曾退去。
    沉惜从不知道槐洲是这样热心的人。
    自御景升入天界后,原本井然有序的一切都在一夕间混乱起来。那些粉饰太平、不动声色的交锋都被拖到了明面上来。
    在凌霄殿的宝光照耀下,天帝与御景面对面站着。
    御景最终没有跪,天帝最终也没有动怒。
    少亓眉眼平静地说道“授花神位。”
    花神的神纹在御景脚下升起时,那繁复华美的图案照亮了沉惜低垂的眉目。
    那神纹沉惜曾见辞玉也亮过。
    辞玉是清风所化,她的神纹也是浅淡的颜色。
    沉惜本以为御景的神纹也该是那样的颜色,可她的神纹偏偏十分炽烈耀眼,无尽的力量从神纹中涌出。
    身为桃花的沉惜瞬间就感到了强大的压制力。那是花神对于花仙们的压制。
    这样令人不适且紧张的感觉直到沉惜接过景剑时才消弭。铮鸣不息的景剑瞬间失去了声息,一反常态地安顺。景剑偎在沉惜怀中,却又不至于让它的剑芒伤到沉惜。
    相较于神剑之威,沉惜的神纹便十分地不起眼了。
    她倒是没觉得失落。她若是能有剑尊转世那么强,倒也不必这般苟且地活到现在。
    总归是熬过了最难的那段时间,未来也不会再坏了。
    一只纤长的手伸到了沉惜面前。
    那手上有不少茧子,长且有力。
    “剑神阁下,”御景满带笑意的声音在沉惜头顶响起,“起来吧可没有你一个人跪的道理。”
    沉惜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哪里来的胆子。她鬼使神差一般地将手搭了上去。
    就既然可以有借口不跪,那为什么她一定要跪着谢恩
    御景轻轻一用力,就将沉惜拉了起来。
    两人一道拱手,对着天帝齐齐一拜。
    “多谢陛下。”
    沉惜还沉浸在终于甩脸子给天帝的梦幻感中,却突然听见御景传过一句话来“咱俩这样还怪像凡人拜堂的。”
    沉惜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可也正是御景递过来的这句话,令沉惜心中升起了一个近乎疯狂的想法。
    或许这御景是一个可以交好的想法。
    获得御景仙君的爱慕,这是沉惜从一开始就有的念头。可她同时也不愿放弃别人。
    天帝、魔尊、战神、乐神,他们无论哪个都要比一个不被君王看中的转世剑尊要更加尊贵些。
    可时至今日,沉惜早已不再想那些事了。
    依靠上位者依靠他们的爱慕来获得地位与尊重,这本就是一件极为可笑的事。
    权利与地位如风中飞絮,只一错眼便能从手中溜走。
    沉惜本以为自己并不在意被众仙看轻的事实。因为她本就是那样一个靠着美色在天界苟延残喘的女人。凡人眼中的天界千年万年地太平无忧,是极乐之地。
    只有成了天界中人才会知道,天界光阴漫长,区区蝼蚁的存亡去留在此处压根记不起水花。
    一个美丽动人的、善解人意的有着心机手段的蝼蚁呢
    或许可以荡起一两圈的波纹吧。
    这绝不是沉惜所求。
    沉惜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可是自从她化形那一刻起,她便记得,她要去往世间最高处。在最高的某处,一定有她命中追求之物。
    这是一种很可怕的执念。
    它日日夜夜在沉惜的耳边沉吟,长吁短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当日天帝的目光分明是温柔的,却令沉惜如鲠在喉。
    沉惜从前只觉得帝王内敛,因此天帝对她的感情点到即止。这样些微却难能可贵的偏爱已足够她去获得那些光鲜亮丽的东西。
    可那不是温柔。
    天帝道“从今往后,你便是剑神。”
    于是沉惜就得按他的命令成为剑神。她得俯首叩拜,她需感恩戴德。
    沉惜心中不可能不怨。
    御景却不同。
    天帝道“朕命你为花神。”
    她笑眯眯地应了“也行,也行。”
    沉惜私心里是想看着御景愤怒想看着这剑仙失态的。
    凌霄殿一事令她对御景多出些莫名的期待。她还记得天帝对御景超出寻常的忌惮,还记得魔尊在提到“剑尊”时格外咬牙切齿的模样。
    这个人分明在局中,又仿佛在局外。
    沉惜想要拉这个人入局。
    因此沉惜道“我想请神君教导我剑术。”
    御景几乎是片刻都没有犹豫就拒绝了她“可你并无习剑的资质,强求怕是不美。”
    沉惜喜欢这样的直率,心却于此时惶惶地坠着。
    拂罗幸灾乐祸的笑容几乎要抑制不住了。她不怀好意的目光在两人之中逡巡,就仿佛在说“沉惜,谁给你的脸你以为你是什么万人迷么”
    不该是这样的。
    不该是。
    沉惜咬了咬唇,又道“我相信勤能补拙,也请您相信我,若是三年之内我达不到您的要求,请您尽管赶我走。”
    “景剑如今在我身边,您若是想用,尽管唤我来便是了。”
    拂罗幸灾乐祸的笑容僵住了,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好在她站在御景的身后,她的上司看不到她狰狞的脸色。
    沉惜仙子何等清雅出尘的人啊。她什么都不用付出,只需要装一装柔弱、装一装善良便可获得男仙们的青睐,甚至因此平步青云。
    这样如高天之月一般出淤泥而不染的人物竟然也有如此低声下气的时候
    新上司还真是有一套啊。
    沉惜咬着唇,心里却没有脸上那样窘迫无助。
    她不想再当天帝与魔尊等人的棋子,自身却一时难当大任,因此必须寻一个破局之人。
    御景便是沉惜眼中的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叹了一口气“拂罗,你先下去吧。”
    看了许久戏的拂罗点了点头,虽然不舍,却还是依言离开了。
    御景拉着沉惜在花架下坐下。常春不败的花在两人头顶织出绚烂的图案,馥郁的香气令人情不自禁地感到放松。
    御景一点也不见外地拉着沉惜的手。
    沉惜几乎是觉得悲哀了。她心中有那个少女的模样,她却没有勇气与实力。
    若是沉惜能与御景一样强大,恐怕她此时会直接挣脱吧。
    得遇所爱后这样暧昧的触碰几乎成了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痛苦。
    御景问沉惜“你为何不挣脱”
    沉惜像是被割裂成了两个人一般。躯体露出了羞涩的微笑,灵魂却在无声地哭泣。
    御景眯起了眼睛。她颇感无趣地放开了沉惜的手,自己大大咧咧地躺在花架下。
    沉惜因此得以仔细打量御景的模样。这神君生得不算粗犷,反倒带着一种近乎女气的秀气。御景的眼睫毛很长,像刷子一样旁人在见到御景时第一眼看到的一定是她的眼睛了。
    她的眼睛很黑也黑亮。见之如见星来。这是个和剑很相称的人。
    除此之外便没有什么别的印象了。
    御景被沉惜仿佛能穿透身体的盯得毛骨悚然,索性阖眸“仙子何必纠结于学剑”
    沉惜微笑道“我得了这个位置,便想着做到最好。”
    她心里知道御景并不是那样小肚鸡肠的人。御景应该很少有气愤的情绪。连对待刁难她的湛都都只是打了一架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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