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诡异的是,他居然又一次硬忍了下去。
    闭起眼睛深吸了两口气,他复又张眸,僵硬的脸上挂着个干笑,朝红药抬了抬下巴,凉凉地道“成了,顾姑姑也别跟这儿瞧热闹了,快把东西拿出来,办差要紧。”
    红药“哦”了一声,若无其事地掸了掸裙摆,挑帘进了库房。
    和前世差不多的戏码么,瞧了两回,也就不觉着新鲜了。
    当然,细品之下,这戏又是另一番滋味。
    比如林朝忠那堪称奇迹般的忍耐。
    前世时,红药一直以为,林朝忠之所以没与花喜鹊计较,乃是彼时自己劝和之功,如今她方知晓,这里头根本没她的事儿。
    人家分明就是无心恋栈。
    正头戏还没登场呢,林朝忠当然得掐着时辰点儿,不能抢了主角的风头。
    可怜花喜鹊,两辈子都被人拿来当枪使。
    不过,这一世,红药会护好她的,连带着也护好自个儿。
    弯着眼睛拉开柜门,红药将那匣扇子捧了出来,才要转身,忽听帘外传来一道熟悉而温柔的语声“花姑姑、小林公公都在呢,这可真是巧了,你们瞧瞧,谁来了”
    红药动作一滞。
    刹时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孙红菱,你大爷
    果然这一切都是这厮在背后捣鬼。
    还有陈长生这臭不要脸,更可恨
    用力呼出几口浊气,红药将火头捺下,悄无声息地行至帘边,自缝隙中向外瞧。
    当此际,门槛内一片寒暄见礼之声,其中犹以一道清冷音线,最是雅致。
    “几位都别客气,坐罢,今儿委实是巧得很。”四平八稳的语气,透着股子尊贵劲儿,不知道的,还当哪位贵主儿驾到了呢。
    红药撇了撇嘴。
    吴嬷嬷这谱真是越摆越大了。
    “嬷嬷这边请,真是巧的很呢,难得能在尚寝局见着您老。”细细的帘缝间,映出红药秀气的侧颜。
    她正扶着吴嬷嬷进屋,态度颇为殷勤。
    吴嬷嬷轻搭着她的胳膊,款步而来,仍旧中上青衣、下黛裙的朴素打扮,发髻梳得一丝不乱,唯一的饰物,便是髻上插戴的一枚水头极好的羊脂玉佛头簪。
    一瞬间,所有人的视线,尽皆拢向她的发髻,或羡或妒,不一而足。
    依大齐律例,贱役庶民所配之玉饰,唯杂玉一种,此外皆视为逾制,一经查实,那是要被问罪的。
    可是,身为奴婢的吴嬷嬷,却偏偏戴了一枚极名贵的羊脂玉簪。
    此即表明,此乃某位地位极尊者特别赏下的恩典。而纵观皇城,除帝后二人并太后娘娘外,再无第四人有此资格。
    而仅此一簪,亦可知吴嬷嬷地位之超然。
    花喜鹊此时已然起了身,请吴嬷嬷坐去上座,芳葵亦很知机地捧上新茶。
    吴嬷嬷姿态优雅地坐了,左右环视,见众人都还站着,便微笑将手摆了摆“你们都站着坐甚坐下罢。”
    语毕,含笑转向芳葵道“丫头,你也别只顾着我,如何不给红菱也上盏茶难为她一路领着我过来,这么热的天,辛苦她了。”
    说着便招手命红菱近前就坐,似是很喜欢她。
    芳葵有点不知所措。
    论理,红菱与她一样,皆是四等,这一上茶,却仿佛她是丫鬟,红菱才是主子。
    她面色发全国,站在那里近不得、退不是,既不敢驳了吴嬷嬷的面子,又不想平白让红菱踩在头上。
    红菱倒是很谦恭,笑着婉拒道“嬷嬷言重了,我们这些粗人,没那么讲究,才来的时候我也喝”
    “我来迟了,吴嬷嬷见谅,方才正忙着。”蓦地一道语声传来,娇脆甜软,略有一点南方口音,却是红药自内室而出,好巧不巧,打断了红菱的客气话。
    红菱抿了抿唇,拿帕子拭汗。
    吴嬷嬷循声望去,面上的笑容便淡了一分“我说怎么没见你,还想着你是不是自个儿躲开了。”
    听不出喜怒的语气,一如她面上莫测的神情。
    屋中的气氛变得怪异起来。
    红药却是行若无事,笑吟吟一举扇匣“我办差呢,怠慢了嬷嬷,您别见怪。”
    “无妨的,你们先办差,我等着便是。”吴嬷嬷淡然道,垂眸扫一眼盏中茶水,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
    约莫是嫌弃茶不好喝。
    红药心底微哂,一眼都不想多看她,意思意思地行了礼,便将扇匣捧给了林朝忠。
    林朝忠倒也客气,起身接了,却不及验看,只转首望向一旁的吴嬷嬷道“这是什么风把您老给吹来了”
    吴嬷嬷抿了抿唇,笑容十分矜持“是有点儿事。”
    说了和没说一样。
    在她面前,林朝忠那作派便全没了,讨好地道“嬷嬷想必忙得很,要不还是您先来吧,咱们等”
    “这可使不得。”吴嬷嬷一口打断了他,面容微肃“虽则我虚长诸位几岁,职司也高一些,却也不能拿着这些压人不是”
    她举手掠鬓,姿仪之端庄,竟自有种雍容之意,一如那满口的公理大义“凡事都讲个先来后到,我既是最后到的,自是得我等着诸位才是。”
    “到底是嬷嬷,一举一动真是让人敬服。”林朝忠立时奉上马屁。
    有他带头,那几个小监也跟着凑热闹,聒噪不息
    吴嬷嬷坦然笑纳众马屁,一脸高人风落。
    红药低着头,花了好大力气才没笑场。
    演,继续演。
    这一个个角儿粉墨登场,真是唱得好一出大戏,还别说,演得都挺好。
    “这位姐姐倒是面善得很。”好容易安静了些,林朝忠又开了口,仍旧不提扇子,而是转向了红菱。
    今日的他,似是极为健谈,脾气也好得出奇,便如此刻,那一脸的笑能摘下来当花儿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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