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危喉结微微滚了滚, 声音略有喑哑, 向她伸手“来。”

    姜雪宁被他拉了起来。

    他一手搂了她的腰, 将她圈在了自己怀里, 却没有多做什么,只是坐在窗下, 这样简单地抱住她, 又似要用这样克制的动作, 压抑住内心某一种冲涌地仿佛要溢出的情绪。

    她的脸贴在他胸膛。

    能听见里面有力跃动的心跳。

    前段时间陷落天教的时候,他们更亲密的事情做了不知多少,可并不包括这般的相拥。只因那似乎是比亲密更亲密的事, 而谢居安从来不敢跨越这道界线。

    直到此时此刻。

    姜雪宁原是不习惯与人靠得这般近, 有这般亲密的姿态, 只是谢居安拥住她的动作是如此小心翼翼,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到底没有抗拒。

    过得片刻,便也慢慢放松下来。

    谢危说“你是我的。”

    姜雪宁抿唇不言。

    谢危注视着她, 考虑半晌,笑“那我是你的。”

    姜雪宁听了, 只觉这人荒唐又幼稚, 可心里知道与他辩驳这些不会有结果,说不准还要把自己绕进去,索性不搭理,唇边勾一抹笑, 便把眼睛慢慢闭上。

    谢危便当她是默认了。

    他看向窗外, 春日的花树都在清风与天光之间摇曳轻晃, 可往日他从没有一回觉得它们充满了这般焕然的生气,原来每一花每一叶都不相同,便如时光静默流淌,每一刻都使他真切地感知自己平平凡凡地活在红尘俗世之间。

    过了许久,他才说“我便当你是答应了,往后不能反悔,不能不要我。”

    姜雪宁静静伏在他臂弯。

    谢危久不闻她回答,低下头来看,才发现这小骗子竟然睡着了,怔了一怔,不由失笑。然而目光流转时,却看见她眼睑下那一点淡淡的惫色。

    她这两日,究竟是想了多少,熬了多久,才终于走进这间屋子,对他说出方才那话

    他竟觉得心里堵着。

    万千情绪都积压到了一起,然而又难以寻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想要用力地将她拥得更紧,甚至揉碎了捏进自己骨血,可又怕稍一用力便将她吵醒。

    臂膀间有千钧力。

    落到她身上时,却只那样克制而隐忍的一点。

    谢危终究是没有忍住,眉睫轻轻一颤,伏首轻轻吻在她眉梢。

    没有浑浊紧绷的欲求。

    只有满满浓烈的炽情。

    两人的身影在窗下交叠,细碎的天光散落在她发间,柔软的青丝则铺在他垂落的袖袍,氤氲着的像是暴风雨后平静柔和的虹光,仿佛相互依偎着,有一种难言的温情脉脉。

    吕显来的时候,庭院里安安静静。

    剑书守在外面。

    吕显看向那掩着的房门,蹙了眉问“说好的未时末,我在那边等半天了,你们先生怎么没来”

    剑书低低道“宁二姑娘在里面。”

    吕显便不说话了。

    但此处安静,房门虽闭着,谢危也能听见他的声音。此刻便动作极轻地将姜雪宁放了下来,将一只软枕垫在她脑袋底下,又将那置着的方几撤到一旁。虽是春末,可也怕这般睡着染上风寒,于是拉过罗汉床另一侧的薄被,一点一点轻轻替她盖上,然后仔细地掖好被角。

    她睡梦中的容颜,真是好看极了。

    谢危立在床畔,凝视她娇艳的唇瓣,忽然想起儿时侯府庆余堂外那掩映在翠绿叶片下红玉似的樱桃,于是又没忍住,俯身亲吻。

    从房内出来时,他没说话,只返身缓缓将房门拉拢,对一旁小宝道“照看着,别让人吵着她。”

    小宝轻声道“是。”

    吕显一听,也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同谢危一路走出了庭院,离得远了,才道“按你的意思,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谢危披上了一件鹤氅。

    从庭院里走出来时,方才的深静温和早已风吹云散一般消失了个干净,眼帘一搭,冷淡得很“没弄死吧”

    吕显道“自尽了三个,骨头硬。”

    谢危闻言,墨画似的长眉都没多动一下,只道“没死干净就好,我还有些用处。”

    天教既是江湖中的教派,自然不免常有争斗,无论是对付教外的人还是教内的人,都得有个地方。可朝廷禁私刑,也不敢明目张胆,所以都设成了地牢。

    阴暗逼仄,湿冷压抑。

    谢危到时,脚下的地面已经被水冲过了一遍,干干净净,若非空气里还浮动着隐隐的血腥味,墙角某些凹陷处尚有淡色的血痕,只怕谁也瞧不出在过去的两天中,这座地牢里上演过怎样残忍的场面。

    早先万休子身边那些天教的舵主、堂主,有一个算一个,全部用铁链吊在墙上,淋漓的鲜血还在时不时往下滴。

    许多人已奄奄一息。

    也有人尚存几分力气,听见脚步声时抬起头,看见谢危,便目眦欲裂地叫喊起来“狗贼度钧狗贼有本事便把你爷爷放下来堂堂正正地较量个高下”

    边上一名兵士几乎立刻狠狠一条铁鞭抽了上去,在那人已没有几块好皮的身上又留下一道血痕,鞭梢甚至卷起扫到了他眼角,看上去越发狰狞可怖。

    谢危停步转眸,倒没辨认出此人来,问剑书“他谁”

    剑书看一眼,道“是鲁泰。”

    谢危凝视他片刻,想这人不必留,便淡淡吩咐一句“手脚砍了,扔去喂狗。”

    他继续往前走。

    没一会儿后面便传来可怖的惨叫声。

    地牢内的血腥气仿佛又浓重几分。

    最里的牢房里,万休子听见那回荡的凄惨叫声,几乎忍不住牙关战栗,被铁链锁在墙上的他也没多少动弹的空间。

    可身上却没多少伤痕。

    这些日来他是地牢里唯一一个没有遭受刑罚的人,然而他并不因此感到庆幸,反而自心底生出更深更厉的恐惧,一日一日来听着那些人受刑的声音,几乎是架在油锅上,备受煎熬,睡都睡不下,只害怕着哪一日就轮到自己。

    他知道,这是故意折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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