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郑保轻轻道一声“姑娘回府,一路小心。”

    接着悄然退回。

    姜雪宁看着那人,捧着那一抔土,却挪不动一步。

    谢危一身道袍飘雪似的飞,从高处看她,目光落在她那麻木落魄的面庞,也落在了她两手合捧的土上,只唤一声“剑书。”

    边上剑书见机极快,从车后翻出个空的匣子来。

    他打开来递到姜雪宁面前。

    姜雪宁却怔怔站着没动作。

    谢危眼底便渐渐冷沉,声音没了温度“你还待捧到何时”

    姜雪宁眼角一滴泪才滚落下去,没入这抔土,润湿了小小的一块儿,眨眼不见了痕迹。

    她慢慢松开手,任由泥土从指缝间滑过。

    落到匣中,装了小半。

    剑书合上木匣便要转身。

    姜雪宁却道“给我。”

    剑书看向谢危。

    谢危面无表情“给她。”

    合上的木匣重新递给姜雪宁,她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谢危仿佛觉得她不成器,立在车辕上没动,只向她道“上车。”

    姜雪宁走过去。

    剑书不敢扶她。

    她一手抱着那木匣一手扶着车厢边缘,几次抬步都未能登上马车,这才发现自己手抖得厉害,腿抖得厉害,浑身都似冰水里浸过似的,打着颤。

    谢危看她这般没用,眼角眉梢都似凝了冰渣雪沫,忍无可忍,倾身弯腰,一手拽她一只胳膊,一手握她腰侧,半搂着将人捞了上来。

    车帘一掀,把人推进去。

    姜雪宁整个人犹自浑浑噩噩。

    谢危见她这潦倒架势,无须问上半句便知事情没成,而一切本来安排得妥妥当当,宁二既不是困在宫中,也不是事情败露,那只有一种可能

    乐阳长公主沈芷衣,并不打算逃跑。

    也只有如此,才能叫她失了魂魄似的,把自己搞成这令人嫌弃的鬼样

    外头剑书问“先生,回哪儿”

    谢危沉默有片刻,道“姜府。”

    姜雪宁两手捧过土,脏兮兮沾了一片,自己却恍若不觉。

    谢危没找见锦帕,皱了眉,索性把自己宽大的袖袍一扯,拉了她的手过来,一点一点用力地擦干净,口中却毫不留情“倘若她不愿意,也是她自己的选择,你就这般废物,替她伤心什么”

    车厢里昏暗一片,再无旁人。

    姜雪宁憋了一路的泪,扑簌扑簌全掉了下来,出奇地没有再同谢危抬杠半句,只喃喃道“先生说得对,都怪我,不学好,一没本事,二有脾气,谁也救不了,谁也护不住,自以为能改人命天运,不过是个跳梁小丑。我的确无能,是个废物”

    谢危本是气话,哪里料着素性不驯的她竟全无反驳

    察觉她哭时,他已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

    一时默然,竟有些不知所措。

    过了好半晌,才慢慢道“傻宁二,你已经做得很多,做得很好了。只是有些事朝夕之力挽不得狂澜,小姑娘才多大点年纪便这般自怨自艾,你把往日的气性拿出些来,先生也不至于训你。”

    也不知姜雪宁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坐着一动不动。

    远远车外却传来欢呼之声。

    是长公主和亲的车驾终于驶出了宫门,顺着笔直长安大道一路往城外而去。

    姜雪宁记得这声音。

    上一世她曾听过。

    只是上一世听到时冷漠无感,甚至心里还高兴走了个未来会给她使绊子的皇家小姑;这一时听闻,却觉山遥遥水迢迢,雁门一去,或不复返,肝肠寸断,只忍得片刻,便哭出声来。

    撕心裂肺。

    像是要发泄什么似的,倘若不这么放开了哭一场,就会被无尽的压抑和绝望埋进深渊。

    谢危从未觉得从皇宫到姜府的这段路如此漫长,煎熬,入耳的每一声都像是钝刀在人心上割。等后面她抱着那匣子哭累了,把眼睛闭上,渐渐睡去,世界才恢复静谧。

    可他的心却比方才她哭时更为喧嚣。

    他长久地僵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仿佛入了定。

    直到马车停下,外头剑书唤了他一声,他才回神。

    谢危应了一声。

    然后倾身想去唤姜雪宁,可凑近时,那一张泪痕未干的小脸映入眼底,梦里面仿佛都不高兴,罥烟似的细眉轻蹙。他搭下眼帘,眸光流转,终于还是缓缓伸手,抚过她柔软的乌发,两片薄唇压低,却只生涩而小心地印在她濡湿的眼睫。

    这一时,剑书恰好掀开车帘。

    谢危平静地转头看去。

    剑书登时毛骨悚然。

    然而他转瞬便发现,先生的目光在他面上停留片刻后,竟越过他投向他身后,于是跟着调转目光看去

    姜府门口,姜伯游不知何时立在台阶上,原本一张中正平和的脸已经沉了下来,目中有震骇有沉怒,直直地看向了车内的谢危。

    谢危身形有片刻的凝滞,转瞬又放松下来。

    他退开少许,拉开了自己同姜雪宁的距离,仿佛方才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轻轻拍了拍她脸颊,将她唤醒“到家了。”

    姜雪宁睁开眼,恍惚了一下,才道“有劳先生。”

    她抱着那匣子下车。

    脚步踉跄。

    谢危伸手扶了她一把,她神思不属也一无所觉,只是走出去两步后,才像是想起什么般回过头来,一双微红的眼望着他“少师大人,中原的铁蹄何时能踏破雁门,接殿下回来呢”

    谢危那片脏了皱了的袖袍在夜风里飘荡,一只手掩于其中,却悄然握紧,慢慢弯了唇,认真地回她道“很快,很快。”

    姜雪宁又看他片刻,才转过身去。

    见着姜伯游在门口,也只木然唤了一声“父亲”,便径直往内走。

    姜伯游却在门外站了许久,第一次见着这位同僚没有走上前笑着寒暄,反而寒了脸拂袖而去。

    剑书自知闯了大祸,屈膝便跪在了谢危面前“方才是属下莽撞”

    谢危竟平淡地道“也没什么不好。”

    他收回目光,看一眼自己的衣袖,便返身向车内去。

    剑书却是愣住,半晌没能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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