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细细一琢磨谢危这些年过的日子,又没那底气开口,终究把手一摆,气道“不管了,人你不借就不借,我还不能自己去查了吗小小一个尤芳吟,我吕照隐手到擒来”

    说罢把端着的那盏茶一口喝干,径直从斫琴堂走了出去。

    谢危也不拦他。

    吕显走到院门口之后回头一看,姓谢的已经又在面壁了,不由暗骂了一声“奶奶的,还真不拦老子一下好,够狠。这回非要把事儿办漂亮了,叫你瞧瞧”

    骂完便哼了一声,把手一背,扇子一摇,就上了街。

    蜀香客栈还是那老样子。

    吕显琢磨着先去找任为志聊聊,也好探探口风,看看还有谁想要入这股。可没料想,他前脚才跨进客栈门,后脚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那边正同掌柜的说话的尤芳吟。

    好嘛,冤家路窄。

    听闻最近任为志又收到了一笔钱,吕显暗中查过,竟然来自清远伯府,似乎还是后宅里的尤二姑娘出的。而那段时间,他正好在这客栈中看见过尤芳吟。

    这一下,他倒有点不明白起来。

    难道上一回生丝的事情,的确是伯府在背后主导,这微不足道的庶女不过是伯府派出来的一个小卒

    想到这里,吕显面上便挂上了笑意,一袭长衫穿在身上倒是颇为斯文,竟上前主动向尤芳吟拱了拱手,道“上回便在此地遇到过姑娘,听闻姑娘也与任公子有往来,今日缘分到了,又打个照面。在下今来也找任公子,不如同去”

    尤芳吟顿时一怔。

    她如今还住在牢中,上回尤月和她一起进衙门的事情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是以尤府根本没有往外声张。而她则等尤月已经入宫之后,才挑了个合适的日子,请周寅之将自己的放了出来,准备办姜雪宁交代给自己的事情。

    遇到吕显,她没想到。

    更没想到对方竟然主动上来搭话。

    吕显见她半天不说话,试探着又问了一句“姑娘”

    尤芳吟这才回神,却是拘谨且慎重,既不知此人身份底细如何,更不知此人是何用意,更何况她今日见任为志,还有别的事情想说,并不方便旁人在场。

    所以她垂下头道“我与您不熟,还是自己去吧。”

    “”

    吕显生意场上打滚久了,很久没听过谁用这么直白的理由拒绝自己了。

    不熟

    他笑容有些僵硬“姑娘说得也是。”

    尤芳吟便低垂着眉眼,也不敢多言,只向他一躬身算是道了个礼,便谢过旁边的掌柜,埋着头往楼上去了。

    吕显只好在下面看着。

    尤芳吟越往上走,越是紧张,待到得任为志门前,才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定神,再睁开眼时已经一片坚定,叩门道“任公子在么”

    任为志这些日来都在客栈里。

    因为已经有钱进来,有人愿意出钱入干股,他回到四川重振家中盐场的希望渐渐有了,是以这些日来看着,已经不那么憔悴,眉眼里也多了几分神采。

    乍见之下,竟依稀有些丰神俊朗。

    他笑着请尤芳吟入内“昨日通过消息后便没出门,专在这里等候,没想到尤姑娘来得这样早。”

    尤芳吟入内坐下。

    她径直从袖中掏出两样东西来,搁在桌上两张共一万两的银票放在左边,一页薄薄的写有生辰八字的纸笺放在右边。

    任为志一看之下都愣住了。

    他道“尤姑娘今日”

    尤芳吟道“我来出钱入股。”

    任为志心头顿时一跳,几乎立刻想说有这一万两便差不多够了,可再一看尤芳吟神情,似乎不那么简单,略一迟疑,便没出声。

    果然,尤芳吟道“不过我有两个条件。”

    任为志肃容道“姑娘请讲。”

    尤芳吟在他对面端端地坐着,道“第一,我所出钱入的干股,订立契约时需写明可以转手他人,而你无权干涉。”

    任为志眉头顿时一皱,但随即又松开。

    他道“旁人出钱已经很难了,姑娘肯出钱,钱到了我手里,便可投入盐场。干股将来如何分红,于我而言都无差别。虽然生意场上似乎未有先例,但也未尝不可。”

    这是答应了。

    尤芳吟点了点头。

    任为志道“那第二呢”

    尤芳吟两手交叠在身前,微微一垂眼,默然了片刻,才抬首来,直视着他,道“第二是,娶我。”

    任为志“”

    坐在尤芳吟对面,看着这眉清目秀的姑娘,他惊呆了。

    吕显这人什么都好,智计也是一流,就是脾气略坏。

    万事不想居于人后。

    谢危离府入宫之前,想想还是吩咐了刚回来的剑书一句,道“吕照隐行事离经叛道,且京中大局正乱,哪里有空去管什么尤芳吟。刀琴回来还是暂听吕照隐使唤,免得他成日挂心,不务正业。”

    剑书笑起来,应声“是。”

    谢危这才放下车帘,乘车入宫。

    今日虽有课,但既无经筵日讲,也不大起朝议,所以入宫的时辰稍迟。

    他到奉宸殿时,翰林院侍读学士王久刚讲过书法离开。

    众人正自休息玩闹。

    周宝樱悄悄从殿里溜了出来,藏身在那粗粗的廊柱后头,脸上挂着笑,两眼亮晶晶地从自己袖中拿出了个小小的油纸袋。

    里头鼓囊囊的,装着东西。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来,数了一遍,便叹了口气“越吃越少,可也不能叫宁姐姐再分给我一点,那也太过分了”

    谢危走过来时瞧见这一幕,因大约知道周大人家的这小姑娘甚是爱吃,本也没留心。

    可下一刻周宝樱竟从那油纸袋里拿出来一瓣桃片糕。

    谢危脚步便停下了。

    周宝樱方吃了一口,低垂着的眼忽然看见前方台阶下出现了一片苍青道袍的衣角,便忽然一僵,目光顺着这一片衣角抬起,就看见谢危站在她面前。

    她吓得立刻把嘴里还叼着的半截儿桃片糕拿了下来。

    整肃地向谢危问好“谢先生好。”

    谢危的目光落在她手中,也落在那油纸袋上,温和地朝她笑了笑“宫中昨日也做了桃片糕吗”

    他眉眼清隽,笑起来更如远山染墨。

    周宝樱一下不那么紧张了,虽除了上学之外皆与谢危无甚接触,可莫名觉着谢先生是个随和人,于是也笑了笑,很是开心地道“好像是没有做的,不过宁姐姐那边有,我的桃片糕就是宁姐姐给的,可好吃了比宫里以前做的都好吃,还比蓉蓉上回带来的好吃”

    谢危平和地注视着她“这么好吃吗”

    周宝樱用力点头“当然”

    她看了看谢危,又看了看自己油纸包里所剩不多的桃片糕,想起父母之训,咬了咬唇,似乎才定下决心,将打开的油纸袋向谢危递过去“您要尝尝吗”

    谢危唇边的笑意深了些,道“那便尝尝。”

    他抬手便将那纸袋拿了过来。

    周宝樱顿时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小手,小嘴也微微张大,似乎想要说点什么。

    谢危轻轻道“怎么”

    这一瞬间一种奇怪的寒意从背后爬了上来,周宝樱看着眼前这张含笑的脸,竟不知为什么想起了寺庙里画在墙上的那些阎府妖魔。

    可这也是一瞬间的错觉。

    她有些茫然起来,有心想说“我只是请您拿一片尝尝,不是全要给您”,可话到嘴边,被谢先生这般和煦清淡的目光注视着,她又不好意思说出口,只能挠了挠自己的脑袋,有些不舍地道“没什么。”

    谢危便用修长的手指拎着那纸袋,转过了身。

    在背过身去的那一刻,所有的表情都从脸上消失。

    他进了偏殿。

    外头的小太监立时进来布置茶具,置炉煮水。

    谢危把这装着桃片糕的纸袋放到了桌上,静坐许久。

    小太监躬身道“少师大人,今日御膳房有做新的糕点,还是叫他们不用送来吗”

    谢危敛眸没有说话。

    小太监有些战战兢兢。

    过了许久,谢危才一指桌上搁着的那纸袋,平静无起伏地道“往后都不用备,把这东西扔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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