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没有先前与父亲的相谈,或恐直到将来某一日面临抄家灭族、万劫不复之境以前,他都不会意识到,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还记得重阳灯会那一天晚上。

    宁宁转过头来问他“燕临,你总是这般宠着我,护着我,可有没有想过。若某一日,我没有了你,会是什么样,又该怎么办”

    他是勇毅侯府的世子,家里宠着,皇上喜爱,文武都不差,甚至比起京中斗鸡走狗安心享受父辈余荫的那些纨绔子弟而言,他已经随着父亲走过了很多的地方,也见过了许多的疾苦,自问既有不下他们的远见卓识,也有承继自父辈的雄心壮志。

    什么艰难困苦,从来不在他眼底。

    所以他觉得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都是不会改变的。就像他曾对沈玠说的一般,“我宠出来,自有我来娶”。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有些东西生来拥有,却未必会长久。

    他宠着她。

    他护着她。

    他压抑不住那一颗雀跃的心,在人前便表露出对她的特殊,巴不得叫全京城都知道,姜雪宁会是他未来的妻子。

    可却忘了,世事变幻,谁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到如今,只恨自己考虑不够周全,处事还太莽撞。

    燕临不敢去想

    她这样的娇气,若没了自己,要如何去应对府里的刁难她本不必入宫伴读,却被他送了进去,将来又要怎样面对那步步的险恶人人都知道她与他青梅竹马,关系匪浅,若变故陡生,婚事不成,她又将如何自处

    一时是大局倾覆,山雨欲来的压抑,一时是对自己懵懂稚嫩不够成熟的悔恨,更夹杂着对这个被他捧在手心里数年的少女的心疼,燕临只觉得喉咙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很艰难很艰难才能发出自己的声音。

    他用力地将她拥入怀中。

    沙哑的嗓音有些颤抖“宁宁”

    在少年有力的手臂将她拥住的瞬间,姜雪宁的身体是僵硬而紧绷的“燕临”

    他的面庞埋在她颈窝,有竭力想要压住的颤抖,祈求一般道“不要说话,宁宁,不要说话,对我仁慈一点。不要说话”

    这一刻,少年的姿态有少见的软弱。

    像是怕她说出什么来。

    姜雪宁只感觉到有什么外沉重的东西压在了他的身上,再看窗外是一片的漆黑,只有这雅间里还投射出些微的亮光。

    心便渐渐软了。

    她紧绷的身体慢慢地放松下来,终于缓缓伸出手去,搭在了少年的肩膀上,告诉他“没事的,会没事的。”

    燕临是猜着她今日约他要说什么了吗

    姜雪宁也不清楚。

    她只是在这静寂深沉的雨夜,想起了自己的自私和卑鄙

    在内宅之中,她数来数去也没什么能用的人,且勇毅侯府的事情即便没有周寅之,也还会有别人。既然如此,用了周寅之总比不用好,好歹知道根底,还能为勇毅侯府通风报信,让燕氏一族有个准备。

    至于她如何知道勇毅侯府会出事的问题,却并不需要担心。

    周寅之是个心机深沉的“聪明人”,会猜测她是从父亲或者其他权贵那里知道的消息,因为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燕临年岁虽然不大,对官场中的一些事情却也深谙,即便知道她早知侯府会出事,也只会以为她是从周寅之处得知,然后才让周寅之来说这件事。

    聪明人都不喜欢明着说话。

    更何况这并不是一件不可理解的事,他们自己会构建出最合理的情况来解释,如此,自己便藏了起来。

    她的声音轻软和缓,莫名有一种令人安定的力量。

    燕临听着,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好久,他才把她放开,眼底有些濡湿,偏笑一声“等了我很久吧都怪我,竟忘了提前叫人来知会你一声。我来时只盼着,到了层霄楼,最好你已经走了,好叫我心里的愧疚少些。可到了这里,见你还等着,愧疚之外,心里竟是压不住的欢喜。宁宁,我这人可好笑吧”

    姜雪宁望着他,不知道说什么。

    燕临却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拉了她的手,便往她纤细的手腕上系,只道“来的路上瞧见有卖花的婆婆在屋檐下避雨,我看见这些花,也不知为什么,觉得和你很像。于是想,如果你在的话,我来迟了这么久,该有个东西给你赔罪。收了我的花,可就不许再生我气呀。”

    少年的声音似春风般温和。

    他系在姜雪宁手腕上的,竟是一串雪白的茉莉,一朵朵柔软盛放的花被一根细细的线穿了起来,只缀了两片油绿的叶片做装点,系好之后便像是两块碧玉般垂在她的手腕下。

    冷寂的雨夜,忽然暗香氤氲。

    那是一股极其清新的,沁人心脾的香息。

    少有人知道,茉莉本能开三季。

    只是一定要照料得很好。

    深秋初冬的茉莉就更为罕见了,与少年的心意一般,弥足珍贵。

    姜雪宁突然有些恨起自己来。

    燕临见她沉默,只捧起她的脸来端详,道“难不成还真要生气”

    姜雪宁摇了摇头。

    天已实在太晚了。

    燕临虽贪恋于她在一起的时间,可也不敢让她回去太晚,更恐如今多事之秋,再坏她名节,便要送她回去。

    两人相携从层霄楼下来。

    燕临撑着伞,扶她上马车。

    这时,姜雪宁才站在伞下,抬头望着他,浓长的眼睫在阴影里隐约地颤动,轻声道“燕临,以后不要喝酒,好不好我害怕。”

    不要喝酒

    燕临不明所以,想说壮志男儿有几个不饮酒可一垂眸触到的却是她柔软后面藏了几分脆弱的眼神,也不知为什么心底仿佛也有某个地方被扎得一痛,于是迁就而宠溺地笑起来,承诺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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