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是安泽,他在劝阻自己不要去人类基地,说“你逃不过审判官的眼睛”。

    第二次是安东尼,他不想让自己加入队伍,说“我们不是审判官,不能确认他百分百是人”。

    而在他所获取的安泽的记忆里,这似乎也是个出现频率非常高的名词。

    于是他重复了一遍“审判官”

    “你不知道”范斯声音挑高,带着讶异“你到底是哪里冒来的”

    安折小声道“我以前不和别人打交道。”

    “看出来了。”范斯拧开车厢壁一个旋钮,黯淡的白色灯光从墙顶亮起来,勉强照亮了这片狭小的空间。他从墙壁上的格子里取出干粮,安折也从自己背包里拿出食物和水,在范斯对面坐下。

    就听范斯道“基地有个制度,叫审判者法案,然后就有了一个组织,隶属军方,等级很高,叫审判庭。审判庭的成员是审判官。”范斯道“他们一般都在基地门口轮值,每个人都有杀人执照,杀人不会犯法。”

    听完这句,安折依稀想起来了,他在从安泽处得到的记忆中找到了相关的东西。

    他道“他们判断进入基地的人到底是人还是感染者”

    范斯“嗯,除了能被看出来的那种感染者,还有一些人看不出来。变异过程还没开始,或者变异等级太高,外表和人没区别,基地喊那种人叫异种。”

    安折睁大了眼睛。

    这样说的话,那他就是一个异种。

    范斯解开外套搭在一边,拧开水壶的瓶口,继续说“基地人口太密,异种进入基地后,会疯狂屠杀,接着就是大面积感染。审判庭的责任就是判断每一个进城的人到底是人还是异种,判断过程就叫审判。”

    “那”安折“发现异种以后呢”

    “还能怎么办”范斯挑挑眉,道“当场就击毙了。”

    安折没说话,低头咬了一口压缩饼干,他刚刚学会用人类的方式进食,人类的食物对他来说有些粗糙,咽下去的时候口腔和喉咙会被划痛。他吃得很慢,但心跳很快。

    缓了缓,他又问“真的能把所有异种都认出来吗”

    范斯灌了一大口水,靠在车壁上,闭上了眼,语气中带上一丝颓丧“谁知道呢,死无对证。谁都不知道被杀死的那些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异种,我弟弟就是那样。”

    安折没说话,范斯似乎答非所问,但他还是静静听着。

    “他那次跟我去第一平原,那里的污染等级比第二平原还低,我一直看着他,我能确认他没受过伤。”范斯笑了笑,声音却沙哑“回到基地门口,那天当值的不是普通的审判官,是他们老大,大家喊他审判者。别的审判官杀人会给出原因,他不用。他杀任何人都不需要理由,也不接受抗辩,哪怕是基地的高层,杀了就是杀了。那天他就是那样,只看了我弟弟一眼,就开枪了。”

    “我不信,但没办法。这种事很多,他杀过很多人,基地里恨他的人太多了,不差我一个。说不定哪一天,我也会被他打死。”

    说罢,范斯望着自己右手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将水壶丢在一旁,枕臂躺下,但眼睛还望着车厢顶,他终于回到正轨,回答安折最开始提出的问题“他们宁可错杀也不放过,要是真的异种混进基地,肯定会被发现。今年一整年才发生了一起异种袭击的事故。”

    安折感到不安,为了掩饰这种不安,他闭上眼,用左手揉了揉眼睛。

    范斯道“去睡觉吧,小孩。”

    安折就在他隔壁躺下,无论明天如何,至少今晚很安全,没有怪物,也没有霍森,只有一个对他很好的范斯。

    睡下前他握着那枚弹壳,看向过道尽头的车门。

    假如假如现在他悄悄打开车门,下车离开,回到怪物丛生的旷野中,他仍然可以活着,不会面临审判,不会被当场击毙,他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但一定比明天更久。

    但是,孢子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吗

    是。

    对于深渊里的生物来说,死掉,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件事了。而在深渊外这短短的一天,他目睹了安东尼的变异和霍森的死去,人类的生命也并不珍贵。

    安折闭上眼睛,他知道自己必须去北方基地。

    第二天清晨,他们继续往基地方向开。因为只有范斯一个人驾驶,精力不足,他们的休息时间开始不规律起来,从这一天的下午开始休整,到第三天的半夜时分继续往北开,当极光开始暗淡,天空泛起白色的时候,范斯道“快到了。”

    安折往前方看,早晨灰色的雾气里,一座圆形城市逐渐从地平线上显现出来。

    城市,他知道这个词,人类聚居在城市,就像蘑菇聚居在雨季。

    装甲车继续往前开,清晨的雾气渐渐散开后,前方的更多细节显现出来。圆形的城市有灰色的钢铁围墙,高度像最高的蘑菇那样,二十个人叠起来,一个人的脚踩着另一个人的肩膀,也未必能够翻过城墙。城墙上又伸出一些钢铁的獠牙和棘刺,颜色锋利冰凉,像冬天的岩石和土壤。

    城墙的边缘布满监视设备和镭射装置,潜入者会立刻被发现,两座城门是唯一的进出途径,一个只能进,另一个只能出。现在他们所在的就是只进不出的那一个。

    随后,安折看见不少类似范斯的小队从四面八方开回来,他们有的轻装,有的穿着厚重的装备,手拿武器,四个人或五个人一队,驾驶类似的装甲车在划定的区域停下,然后下车走进城门,车和人分开检查。

    范斯先下车,安折抓着他的手臂从车里跳下来,他觉得范斯的手臂绷得有点紧,他想,这个城门或许唤起了范斯关于弟弟那些不好的回忆。

    他们一起往城门走去,那里排了长队,队首有点骚乱,但看不清情形,人们正在依次进入。

    安折缀在范斯身后,往排队处走,边走边打量四周。

    城门两旁站着黑色制服的士兵,腰间别着两把枪,一把热武器,一把镭射枪。他们身后是庞大的重武器,正对城门。可以想象,一旦有怪物试图入侵,就会被这些重武器炸碎。

    环视四周后,他被一个黑色的身影吸引了目光在远处城墙下一个空旷的位置,那人也穿着黑色的制服,似乎是个散漫不守纪律的的离队士兵,并不像他的同僚那样规矩站岗,而是半靠在城墙上,正低头缓缓擦拭一把黑色的枪。

    但是,他身上黑底银穗的制服似乎比起其他人要精致挺拔许多,又或许是身形比较修长匀称的缘故。

    范斯往那边看了一眼,脚步不知为何加快了许多,拉着他径直往前走,就在他们即将汇入队尾的时候

    安折看见远处那人缓缓抬起了头。

    黑色的制服帽檐下,露出一双冰冷的绿色眼睛。

    刹那间,安折脚步猛地一停,感到周围寒意泛起,结了冰一样。

    范斯回头道“你怎么”

    语声戛然而止。

    一声枪响。

    范斯高大的身躯在原地晃了晃,咕咚一声倒地,他的眼睛大睁着,喉咙咔咔作响,鲜血从太阳穴漫出来,身体抽搐几下后,没有了任何动静。

    可安折甚至没有办法伸手抓住他的一片衣角,也没有任何余裕思考方才的片刻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抬起头和那名黑色制服的军官对视,因为此时此刻,军官正缓缓转动漆黑枪口指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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