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柔这才松口气,站到门口,“顾兄弟怎么在这儿找谁我帮你喊。”感念他的救命之恩,黄柔也没往坏的方面想,毕竟人家可是有重要职务在身的正义凛然的人民子弟兵,能是坏人
    男人不说话,幽幽的看着她。
    天已经黑了,只剩一点点微弱的油灯,他却能看清她莹白的脸蛋,笑起来的时候眼尾有一点淡淡的纹路,皱眉的时候眉心有两条浅浅的“川”字岁月终究还是留下了痕迹。
    以前他暗地里庆幸,还好崔建华死了,他终于有机会了。
    可现在,他觉着当年的自己太无知,太愚蠢,太残忍,要是她的男人还在,她又何至于此
    “你愿意随军吗”
    黄柔一愣,以为自个儿听错了,“顾兄弟你说什么”
    这句话点燃了火药。
    男人不知道发什么疯,忽然一把拽住她,力道大得她一下子扑进他怀里,鼻子还撞那硬邦邦的胸脯上。
    “听清楚,我不是你兄弟,我是顾学章,顾学章你不记得了吗”他咬牙切齿,他恨死了这句“兄弟”,就因为他比崔建华小吗
    可她忘了,当年他俩明明是一起遇见她的,她提着行李箱,怯生生的问“请问牛屎沟仓库在哪儿”,崔建华同他打赌,看她先跟谁说话。
    她字正腔圆的北京腔,背地里不知被崔建华笑了多少次。
    她笨手笨脚干不好农活,崔建华唾弃她是“没有公主命却有公主病的资本主义小姐”。
    他觉着,男人背后这么笑话一小姑娘不好,所以跟崔建华理论几句,两个人打了起来可传到她的耳朵里,就是他不学无术还刺头。
    对,他是刺头,是不好惹。可牛屎沟仓库是他默默带她去的,她的床是他帮忙铺的,她睡觉的屋里有老鼠是他捉的,她怕蟑螂是他打死的
    然而,他因为要去验兵,二人匆匆见过两面,还没说上三句话。
    在城里大学生面前,他只是一个没读过几年书的农民,他怯于介绍自己。他以为,等验上兵,就可以跟她好好的,正正经经的介绍自己,堂堂正正的说出自己的名字可是,他没有这个机会。
    验上兵后太过兴奋,心想要是大哥和小妹还活着,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他们所以,他去坝塘边大喊,他终于实现了兄妹几个共同的梦想,他成为一名光荣的子弟兵了。那么热的天,一个猛子扎下去,他被巨大的水流挟裹进落水洞里,然后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以为自己一定是淹死了。
    可他没有见到早做了水鬼的兄妹,等他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河蚌的身体里。
    河蚌在几十米深的水底下,看不见她,听不见她,更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部队的行军床上。
    战友告诉他,前几天那场战打得漂亮,他立了大功,肯定能升排长了可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打了战。
    后来,越来越繁重的训练,越来越紧迫的任务,哪怕家里办丧事他也没办法离开部队。于是他疯狂的写信,他有预感,如果不赶紧让她认识他,他就没机会了。
    他一个星期寄出三封信,就想让她知道,他是顾学章,是顾家老三,不是崔建华身旁的“兄弟”,更不是刺头。
    然而,三个月的盼星星盼月亮,他盼到了她的拒绝。
    不止拒绝,还把他臭骂了一顿。他从来想不到,那么娇娇弱弱文文静静一女孩子,骂起人来可以那么难听,那么诛心。
    果然,人不可貌相。
    他觉着自己一定是瞎了眼才喜欢她,一定是没见过世面的山村少年做了一场绮丽的梦。梦醒来,她跟那些世俗女人没什么区别,他不想再喜欢她了。
    可心却不争气,他总在给父母的信里问知青怎么样,问村里有没有什么喜事,当年一起长大的伙伴们结婚没前几次,听说几个女知青的闹剧,她松口气,没人结婚就好。
    后来,果然有个女知青结婚了,幸好是上海来的姓周的。
    后来,家书里无意间提起一句,当年跟他打架的崔家老四结婚了,不过第二天就死了。他有点惆怅,有点难过,虽然曾经有过龌龊,但毕竟是一起长大的伙伴。
    再后来,他一步步,从班长到副排长,副排长到排长,从排长到副连长从副连长到连长的那天晚上,父母的信里说给二哥看好了一个媳妇人选,就是崔建华的遗孀。
    “黄柔”两个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利刃,直直插中他的心脏。
    呵,她成了崔建华的遗孀。
    呵,可他还没机会堂堂正正介绍自己。
    他叫顾学章,他是顾家老三,他跟崔建华一起遇见她,比崔建华早喜欢她,比崔建华更喜欢她,刻进骨子里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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