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襄看看他,再看看自家大哥,道,“你们呀,且想好说辞,怎么把龙口的事忽悠过去吧。关口封了那许久,进出的人俱无,不知里面惨成甚模样了。”
说完,她摇摇头,径直走了。
朱世杰却直瞪着李恒的背,“有他在,连那几条黑皮狗,都不觉得讨厌了。”
李恒天生机警,被人盯着瞧了半晌,如芒刺在背。然他本招揽了滔天血仇在身,又归心似箭,便管不得那许多了。
顾琼虽然说话颠三倒四,但到底是说清楚了。大营中的军粮多得蹊跷,许多红薯直接被冻坏的。他几次求见魏先生,想问问是不是将龙口的粮食一点没剩全刮走了,然魏先生根本不见他。他现在唯恐父母和妹子出事,问李恒讨个主意。
李恒只在心里默了默,虽一半的心信任顾皎的机灵和许星的本事,另一半却撕扯起来。她身体太差,经不起折腾;外面看着圆融,其实心软得很,肯定见不得别人受苦。虽然留了宽爷那一手,但谁知道能不能熬得下去天寒地冻,又无吃食,饥民暴起,土匪横生,只想想便后脊发凉。
柴文俊,实在太过了。
而魏先生,为何袖手旁观
李恒牢牢握住马鞭,那些金色耀眼夺目,仿佛顾皎在说话。
“我家将军啊,天生就配得上这般华丽富贵。”
纵马入营,锣鼓齐鸣,呼声喧天。
“李将军回来了”
“来了,那便是京州王”
“李将军好厉害,活捉了马家父子。”
顿时营中呼声,几令山崩。
青州王兴奋异常,在高台上等得不耐烦了。远远见着大开的营门处来了车马,更有一骑白马,立刻起身,亲迎到台下。
李恒翻身下马,冲着青州王便跪,“义父,延之幸不辱命。”
“我的儿。”青州王亲扶他起,却对上他缓缓抬起的鬼面。
青州王倒不觉得有甚,立在他身边的魏先生心里却咯噔一声。
戴着鬼面的李恒,当真是六亲不认的。
“那京州王呢”
李恒懂青州王的迫不及待,只一招手,囚车便上来。车中人只着白色中衣,须发皆白,神情萎靡,着实狼狈。
青州王似有些不敢认,连叫了几声京州王的名字,京州王才懒懒地张开眼睛。
“快开锁,请扶王爷下车。”青州王道,“怎可如此待他”
李恒知,青州王得胜,自然要摆出宽厚的模样来。
他定定地看着青州王的后脑勺,一刻也没放松。
魏先生走到他身边,“延之”
李恒没有应声,眼珠子也没动。
魏先生放低声音,“解了鬼面,咱们好生说话”
马蹄阵阵,后面的大部队也入营了。
青州王亲搀着京州王上高台,似要有一番话说。只五花大绑的败军之将对着衣冠华丽的夕日老友,恐也是无话可说的。
因此,京州王的眼里,是有怨毒的。
“先生,你可知龙口现在如何了”李恒的声音如同钢铁摩擦的吱呀声,擦得人难受。
魏先生没说话,显是知道的。
“你为何袖手旁观”他又问,“皎皎有小庄,有宽爷,有许星,自不会死。可她心善,必不忍龙口遭灾。你只需过问一声,柴文俊必不会那般嚣张。你,为何袖手”
魏先生看着青州王将京州王推向前台,下方却是阵列的青州黑甲军。青州王要的,便是这般彻底的羞辱对手,和胜利。
“先生,你回答我。”李恒问了。
魏先生道,“延之,她是将军夫人。既是将军夫人,便当担起职责。若事事要人操心,可怎么好若是连这般境况也无法处理”
“先生自小教我,兄弟手足,亲朋近友,若有难,必援之。”
李恒转头,蓝色的眼睛透过鬼面落在魏先生的脸上,“先生教过的话,我一刻也没忘。”
魏先生没有躲避他的质问,道,“你娘死了十四年,这十四年我日日夜夜想的是怎么为她报仇。出手帮顾皎,得罪世子,王爷也不会心喜。我不允许中间出现任何变数影响到你,以至报仇无望。”
李恒复将头转向台上,青州王面对下方阵列的将士,意气风发,而京州王则盘坐在木地板上,只盯着脚上的皮靴子。他无意和魏先生争执,只往前走了一步,手搭上自己的剑柄。
魏先生只当他激怒在心,也不想继续隐瞒下去,问了一声,“延之,你知不知顾青山送去都城的是谁那温家怎地多出一位外嫁的小姐李代桃僵”
李恒仿佛没听见一般,眼见得京州王缓缓起脚,皮靴的脚尖处一线亮色瞄准了青州王的后背心。有边上的护卫惊声,李恒和另一侧的卢士信立刻拔剑而起。两人速度差不多快,只一个攻头颈,一个对膝盖。
赤血飞溅,落了几滴落在魏先生脸上。他伸手摸了摸,灼烫得惊人。
耳边却留着李恒浅浅的话,“我猜着了,可那又怎样”
魏先生再抬头,却见李恒立在青州王身侧,右手执剑,左手却拎着京州王的人头。
他的胸口,却不小心被卢士信的剑失手刺破,也喷出血来。
那血光里有一双蓝眼睛,和许多年前都城宫室里那双一模一样。
李恒看卢士信一眼,卢士信惭愧,立刻撤了剑。他的鬼面冰冷,高举左手,京州王痛苦扭曲的脸对上下方万千兵士,仿佛年迈猛兽终缓缓倒下。
高台静默一秒,随机爆出震天的欢呼声。
“李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