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皎接了酒杯,不敢一口喝,只好一点点舔。
朱襄端详她一会儿,伸手摸摸她的头,“真是个乖巧的小姑娘,难过呢和恒哥闹别扭了”
顾皎有点惊讶地看她,她笑,“想问我怎么知道的”
她点点头,确实是需要一个外援。
朱襄端着酒杯,晃了晃,“两口子闹别扭,正常。我和郡马也是三日一吵,五日一闹。”
顾皎放下酒杯,帮她布菜。
朱襄承情,便说了一个,“恒哥平日什么都好,对兄弟仗义,对父王忠诚,对先生尊敬,对我也是颇为照顾。他领兵的时候,万事亲力亲为,和士兵也基本上同吃同住,威望好得很。可只一个,他最不喜有人提他不喜欢的事。要有人提了,男的揍得半死”
“女子呢”顾皎问。
朱襄一笑,“从此,眼里就没那人啦。”
顾皎脸垮了,是冷战的意思。
“这还不是最可恶的,最可恶的是他根本就不告诉人他不喜欢什么。人不知道,不小心说了,怎么办呵,他才不给人机会任你怎么道歉,赔小心,讨好,都是没用的。”
说完,朱襄一口将杯中酒饮尽。
顾皎从朱襄那里得到的信息,都不是很乐观。
酒席散后,她且先回院子。
因她喝了一点点酒,有些发热,便叫勺儿单做了解酒汤。
是了,顾青山动作很快,这次回来,再没见海婆和寿伯。她随口问勺儿和长庚,说老爷那边有事,调他们回去帮忙了。估计心中有数,暗暗筹谋着要将杨丫儿和含烟往台前推,学着管些正经的差事。
等了许久,醒酒汤来。
“将军呢”她问。
杨丫儿将汤水给她,摇头道,“还没回呢。”
顾皎叹口气,那王八蛋,果然是在搞冷战啊。她郁闷得,一口气将汤喝完了,嘴角还漏了几滴。
杨丫儿帮她擦干净,小声道,“含烟今日有些不对,心不在焉又惊慌失措的。我和她说三句话,她一句也不回;略碰碰她,吓得跳起来。刚回了屋,便说不舒服,要躺着。”
“怕不是真生病了吧”顾皎放下碗,“你且去看看,是不是病了要真病了,别瞒着,找大夫开药吃去。”
“我摸了,没发热。”杨丫儿收拾碗筷,“夫人放心,我且看着她呢。”
便走了。
顾皎满脑子都是李恒,顾不得其它。她等了会子,柳丫儿跑来叫,说洗澡水热了。
她起身,便先去洗漱。
还是自家住惯了的院子舒服,若李恒当真和她冷战,她就住这儿不回城了。
这般幼稚地想,泡了好一会让才起来。
入得正房,却见李恒已经回来了。他躺在软塌上,身上带了些酒气,长腿半搭在木头扶手上,比平日显得亲近了许多。
顾皎站在门口,咬唇看了许久。突然,她走过去,腿碰了碰他的腿。
李恒抬头看她一眼,又躺下。
居然什么也不说呢。
个狗男人,之前见了她,热情得跟狗见了肉骨头一般呢。
顾皎不服气,又碰了碰他,道,“下晌的时候,你是不是不开心了”
李恒眼皮动了动,卷翘的睫毛颤抖。
“我说错话了吗”她问。
他坐起来,靠着,还是没回答。
顾皎就,有点委屈。她瞪着他,“哪儿说错了你告诉我。你若不说,我怎知你喜欢听什么,不喜欢听什么人家写信,信里面都说过,不知道那些该问那些不该问。你”
李恒看着她,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
她的委屈立刻憋不住了,忍了半晌的眼泪从眼眶里落出来,打在他手背上。
他似有点吃惊,又有些无奈,“你哭甚”
顾皎抓着他的衣袖抹眼泪,“你不理我,我难过。就算人家说错话了,不该问,不能问,你好歹说一声。”
“说什么”李恒看着她的眼睛,被眼泪一浸润,显得格外可怜。这女人,实在太知道自己的优点,用得淋漓尽致。被她这么一看,他胸中的怒气全散了,道,“你那般问,我能怎么答你还哭呢自个儿好好想想,问那话的时候,你心里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吃醋呗。
顾皎扁了扁嘴巴,垂头,“我是嫉妒了,她样样都比我好,我怕你”
李恒伸手,摸在她的后颈上,既用了点力,又不太用。他道,“皎皎,以后不要再问这样的话。”
她抬头,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其实也讨厌自己胡乱吃醋又很脆弱的样子。
爱情真是个讨厌的东西,让自己变得不像自己了。
“万州王与我父不睦,又不喜我母亲在他的封地上做那些小生意。他上书,言我父受妖女蛊惑,犯了种种禁,请天子降罪。天子才三岁小儿,朝政乃是高复把持。他下旨,要我父母和家人入都城。父亲上朝,母亲则带着我在。不想,宫人将我母亲绑住,全身浇油。”
李恒说不下去了。
顾皎心惊,抱住他的胳膊,却感觉他浑身颤抖。
七岁小儿,母亲被夺走,又亲眼目睹她被烧死,当真是
“高复从前朝来,带着我父亲。他举了火把,命我父点火。只说他被妖女蛊惑,只要手刃了,便无事。我父亲懦弱,缩在万州几十年,纵被万州王百般折辱也从来忍耐。他下不去手,又无法反抗,只好苦求饶命。高复自然不同意,亲点了火。”李恒低头,摸了摸顾皎柔软的头发,“那火冲天而起,我母亲活生生被烧死,惨叫声直冲寰宇。满朝文武,三公九卿,还有那些满口君子和圣人的士大夫们,恍若未闻。”
顾皎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好紧紧地贴着他,再不愿分开。
李恒冷笑一声,“妖女不过是她擅百工,重技艺,玩垮了万州王和高复的两个生意。又说人生而平等,她一奴婢出生的女子能做到的,天下百姓庶人自然也能做到。如此,人并无高低贵贱之分,所谓士人只不过是生得好”
这是得罪了整个士族啊。
“郡主是个好女子,但她也是士人。”
“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一顿,看着顾皎的眼中满是伤痛,“皎皎,我欲天下无士。你跟着我,怕不怕”
那少年的脆弱和偏执,单纯和热烈,还没有被人世残酷磨练而藏起来的真心,在顾皎面前一览无遗。她听见了自己的心在哀嚎,那是愿意和另一个人同生共死,既欢喜又可怜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