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这边已经有油烹的食物了

    “前头的丫头们,别贪新鲜,被拉下车就不好了。”崔妈妈冲前面喊。

    杨丫儿撩帘子探头进来,“好多人。”

    勺儿也跟着趴进来,“夫人,那边已经有很多红灯笼了。”

    “如斯繁华,实在少见。”崔妈妈说了一句。

    杨丫儿诧异道,“妈妈,这便算繁华吗”

    崔妈妈点头,“龙口虽然是小城,但商贸发达,街市修筑得极规整。河西郡城是大郡,比龙口大了十倍有余,但城中十分糟乌,住不得人。人嘛,总需得吃好、住好、穿好了,才像个人。”

    顾皎再看看外面,只这般而已,便能让见多识广的崔妈妈称赞看来,外面的情况确实已经很坏。

    这世道,人活不好了。

    然,繁华皆是表象,车后面跟着的李恒和魏先生一出现,满街便安静下来。

    行人开始往两边避,摊贩和货郎们迅速钻入小巷子。

    崔妈妈叹口气,放下帘子。

    李恒之恶名,被传扬得无远弗届了。

    然,李恒根本没放在心上。他驱着白电越过马车,颇有些趾高气昂的架势。周围的灯火,喧嚣的人声,或明或暗打量的目光,居然全集中在他身上。他下巴仰得高高的,视线扫了一圈,再扬了一下鞭子,走向街口。那些憎恶的,恐惧的,向往的,全往后面缩,给他让出一条通天大道来。

    有些人,天生就不知道畏惧;有些人,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害怕;还有些人,生来便是王者。

    顾皎不得不佩服,李恒的心理素质比自己不晓得好哪儿去了。

    马蹄声声,车轮滚滚,寂静中通过了长街,直奔灯楼而去。

    仿佛潮水一般,人群又跟着涌了上来。

    便有一妇人声,“含烟,那就是你伺候的将军大人啊”

    含烟站在人群中,点点头,“是。”

    “真是好福气,能伺候那样的大人。”妇人满脸皱纹,头发花白,道,“好好跟着夫人,听将军的话,以后才有好日子过。娘现在才觉得,卖了你,是好事。”

    含烟没回答,道,“娘,吃了晚饭,我带你出来看灯楼。”

    “还是不要了。你爹”

    “他现在管不了我,你听我的。夫人给我赏钱了,我给你买身新衣裳。”

    “自己留着就好,何必给我穿也是浪费了。小姑娘才要穿好些,不给主人家丢脸,给自己挣个好前程。”

    含烟埋头走得飞快,仿佛越走得快,才能离那耀眼的光更远些。

    车至酒楼。

    顾皎撩开车门帘,便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喷嚏。

    崔妈妈先下车,做了一个扶的姿势,示意她下车。

    她一手探向崔妈妈,一手略捂住口鼻以不吸入冷空气。幸好杨丫儿和勺儿利索,先下了车驾,帮她挡着风。

    近处的酒楼门口灯火辉煌,许多乡绅地主已经到了,齐齐挤在门口迎客。李恒和魏先生被簇拥着,要往内堂走。

    李恒走了两步,似乎想起什么,又转身向外。视线找了几秒,落在顾皎身上。他看着被丫头婆子围起来还咳得不行的黄毛丫头,干脆走了过来。

    顾皎本被催着,要从侧门的楼梯上二层,全部女眷均在那处等着拜见她这位将军夫人。

    不成想李恒站她面前,道,“一直呆二楼,不管发生什么,哪儿也别去。”

    她一时间没听得太清楚,问了一句,“什么”

    崔妈妈戳了她一下,笑嘻嘻道,“将军关心你,让你在二楼等着,他会来接你。”

    李恒脸色暗了一下,看一眼崔妈妈。崔妈妈一脸你奈我何的样子,转身将他挤走。

    顾皎便有点起心了,侧头看着江边那漆黑的十丈灯楼,道,“将军,等会带我去灯楼下面看看,行吗”

    “行的,肯定行。哎,客人们都在等着了,咱们快进去呗”崔妈妈敷衍着。

    顾皎有些依依不舍,但还是上了二楼。大约是头回出门,会见诸多本地的女性朋友,内心难免忐忑。海婆又不在,无法弥补她的诸多不足。她缓缓踏着楼梯,待一些女声越来越近,忍不住手心汗湿。

    她偏头看看杨丫儿和勺儿,俩丫头比她还小些,也是第一次见识这样的场面,脸都发白了。

    “妈妈”她轻声道,“如果等下我有失礼之处,请你提点我。”

    崔妈妈挺无所谓地挥挥手,“夫人莫说客气话。刚你也见了,咱们将军在此间便是强梁,你是他夫人,谁敢惹你要真有那种没眼力劲的,你也别客气,只管撅回去。你呀,也是将军的面子,难道将军还会为了外人责怪你”

    道理是这样的,但说出口总会不一样。

    顾皎点点头,终于迈进去一步。

    只一步,堂内便有无数张勾画得精致至极的笑脸转过来,明明都是陌生人,却热情地涌上来。

    “这就是将军夫人吧”

    “夫人,可还记得小姨我和你娘一处长大,你生出来的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别都围过去,且让夫人缓口气。呀,这边的座位靠火炉,夫人坐这处吧。听你娘说,从小畏寒,是不是”

    “夫人的胭脂,色真好。是郡城里来的”

    崔妈妈似笑非笑看顾皎一眼,如何

    顾皎真是,生在鲜花从中,不到最后关头,见识不到这世间的赤寒

    李恒入厅,选了那十来桌围起来的中央主桌。孙甫早笑着迎来,和魏先生十分亲热。

    他没多说话,径直落座。本地的城守周大人恭恭敬敬地坐了他下手,也不多话,只管倒酒伺候着。

    魏先生便携起孙甫的手,一同落座。

    “今日怎么不见贵亲”孙甫好奇。

    魏先生客气道,“将军后日要带夫人回平地,顾兄此时怕忙着准备迎客呢。他命城中的家人来送灯兼吃酒,也是一样的。今日将军做主请客,还请大家给个面子,多喝几碗”

    “将军少年英才,我等见了才晓得其风姿,十分佩服。只恨生得早了些,无缘见识将军战场上的”

    李恒动了动嘴角,“以后,有的是机会。”

    旁边人便觉冷冷的杀意,都不敢动了。

    孙甫哈哈一笑,“龙口有将军镇守,怕是无人敢取了。”

    周大人起身,举杯道,“来来来,大家敬将军一杯。”

    一杯酒毕,满场热闹起来。

    所有人开始轻松地说笑话,攀交情,论道理。

    孙甫见李恒只和同桌人来往,并不十分多话。再见这满堂,均是自己的熟人。他心中冷笑一声,站起身来,道,“吉时差不多要到了,灯也全部上好,是不是该请将军去点灯了”

    魏先生摆手,“孙兄客气了。将军今日请客,只要大家开心,绝对没有要夺孙兄和周大人风采”

    孙甫便冲天作了个揖,立刻有酒桌中人起哄,鼓噪。他撒手,往下按了按,立刻安静起来。

    一番作势,控场能力百分百。

    魏先生冲李恒笑一下,李恒抬眸看着孙甫,露出今夜的第一个笑。

    孙甫十分满足,动情道,“城中人乃是感念老太爷起楼的功,自太爷在的时候,便是他去点灯,和城守大人一彩;今周大人乃龙口父母,年年具请小人点灯。小人十分惶恐,后先师开解,点灯虽然荣耀,但也是责任,自该有为民祈福的意思。”

    周大人应景地拱手,表示客气了。

    “城守大人辛苦了”应和的人良多。

    周大人接着道,“不敢道辛苦,这些年也是劳烦孙兄。只因某无能,龙牙纷乱,山匪盘踞。若非将军来,雷霆手段,只怕咱们这年也过不好。今山匪绝迹,龙口一方安乐,正是将军的功劳。你们说,这灯,将军点不点得”

    众人齐声,“点得。”

    孙甫诚心诚意对李恒鞠躬,“将军,此乃万民之心声。便请你受累了”

    “将军受累了。”众人又齐声。

    此番场景,李恒只在老王爷的帐中瞧见过。周城守和孙甫,一唱一合,捧人的手段真真儿不错。

    李恒起身,朗声道,“我竟不知自己立下如此功劳。如此,也不推辞。点灯”

    便有青衣的侍者来,奉上了一个雕刻玲珑的木火球。

    孙甫笑道,“将军只需站上灯楼一层,将此木火球放置在一个充满油绳的小盒中。这火,便自然升腾,照亮龙口。”

    李恒挑眉,接了那木火球,在无数人的簇拥下走向灯楼。

    顾皎正在力拒热情夫人们的敬酒,只听楼下一阵喧哗,爆发无数的叫好声。

    “这是何事”她问。

    厅上为首的一位妇人,据说乃是城守的老妻刘夫人,道,“应是到点灯的时辰了。”

    一提及点灯,大家都开心起来,立时要看。

    顾皎的座位背靠木廊,只需卷起竹帘便可见灯楼。她一好奇,便有侍女帮忙开竹帘和门窗。

    外间一片漆黑,只见一庞大的黑影矗立在河岸,更远处是微微泛光的冰面。楼下蜿蜒着一个举火把的队伍,更远处则早有围观的民众,所有人似乎都在看着队伍最前方的微微亮点,是李恒。

    李恒走路,极有特色。他迈步自然又随意,但却有种凛然不可犯的高贵感。

    他手中似乎托着某物,冲着灯楼直线而去。

    待到河岸上,李恒略停了一下,身后的人便不动了。他一人独行,缓步上灯楼。

    灯楼漆黑,只见一个光点,以极慢的速度移动着,最后缓缓地抵达灯楼一层的中心点。

    那点光停住,便不动了。

    楼下那些人,在安静地观望,似乎在等一个结果;楼上的夫人们,言笑嫣然,恍若来年又是一个好年景。

    顾皎看看楼下,再看看楼上,有些不安起来。

    她站起身,旁边的崔妈妈便问,“夫人,怎么了”

    那城守刘夫人也凑近了,“夫人可是受不得凉这边点火,只是须臾而已。油绳爆燃,呼吸间灯楼的灯全部点燃,火光冲天”

    对,爆燃。

    那灯楼乃全木制,又是灯,又是油绳,又是火

    李恒还孤身一人而龙口的本地人基本上对他也没好感。

    顾皎再坐不住,纵然李恒是暴君,但谁知道他现下会不会被弄得半死谁知道她穿越了,历史会不会改变如果真的改变了,他死在龙口了,她怎么办

    她有些仓惶道,“妈妈,咱们马上去找魏先生。”

    这灯,不能点。

    话音刚落,眼角余光瞥见一抹浓红爆冲而起,直入云霄;又听得楼下山呼海啸的惊恐呼叫,如同浪涛拍岸。

    顾皎转身,骇然地发现,灯楼被点燃了。

    不是灯燃,整栋楼,从地下冒出澎湃的火光,汹涌着,爆裂出一团团的花,仿佛要将这世界焚烧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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