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柳丫儿提高声音,“勺儿姐姐,咱们晚食开宴席呗。你不是说你能做好多好吃的吗还有夫人,你说的那一口好菜呢”
顾皎忍不住呵呵笑起来,撩了撩袖子,很爽快道,“好呀,咱们今晚上就来个八珍八脍吧。”
笑声飞扬,整个小院几乎立刻活了起来。
这不就,主动来了么。
25
李恒刚一踏入院子,各种复杂的香气便冲入鼻腔。
又摆宴席
还没等他将眉头皱起来,顾皎已经从躺椅上站起来。他这才看见,小丫头将躺椅摆在靠院门口的廊下,似乎专等着他回来。
她开口便是笑,“将军,回来了”
他抬眼,她笑得也太过了些。他再看看她后方冒出白烟的灶间,原本说只为方便熬药,彻底成了小厨房。
顾皎显然注意到他的打量,解释道,“今日吃的是米饭和炖菜,还有一道羊汤。将军吃得惯羊肉吗勺儿弄得很好,一点膻味也没有。”
殷勤便是掩饰,掩饰便是心虚,心虚便话多了。
“可以。”他拨了一下披风,往里走。
顾皎的眼珠在明亮的眼中滑动,“将军是不是又要嫌我奢侈了呀这回没有哦,我分了一大半给魏先生和崔妈妈,当年菜的。”
李恒道,“崔妈妈有安排年菜。”
“崔妈妈的安排是她用心,我送过去的是给他们道辛苦。”顾皎粉色的嘴唇已经恢复滋润,整个人看不出病气,显得有精神许多。她并不停口,继续道,“崔妈妈说感谢,还说要专门办个团年饭,也要做好吃的给我们。校场那个做大锅菜的师傅,其实最擅长做年菜,是不是”
李恒觉得有点烦,叽叽喳喳,跟个小鸟一样。他一言不发,径直入了正房,抬手就要解开外袍。不想,顾皎特自然地伸手过来帮忙。他偏了一下,她紧跟着偏一下。
他看她,她就冲他笑,“我帮你解衣服,换件轻软些的好吃饭。”
他没动,任她去了。
白软的手指,腕骨细瘦得一折便能断掉。力气也太小了些,居然险些拉不开绳结。
好容易脱了大衣裳,换外袍,顾皎连喘息也粗了。
李恒别开她,将披风丢衣架上,自去换外袍。
顾皎又做了热巾子来,供他擦脸擦手。动作依然很生疏,热水溅得到处都是,难得态度不错。
稍微令他满意的是,终于没有其它人来烦他。
收拾停当,坐在书桌前看书。
门轻轻敲了两下,顾皎口中念着我来,便去开了门。两个丫头托着热腾腾的饭菜安静地进来,摆好桌子后,又飞快地退了出去。
“将军,先喝碗汤热热身子。”她为他盛了一大碗汤。
李恒坐过去,“食不言。”
“懂。”顾皎顶上来一句,“还有寝不语,对不对”
李恒看着她的笑脸,只觉自己做的一切全功亏一篑,而她脸上则刻下巧言令色四个字。
顾皎知道李恒在打量她,不过还挺开心的。
她认真吃饭,努力喝汤,努力保持优雅的姿势。
李恒饭吃得不紧不慢,但顾皎也看出来了,他对汤比较满意。吃一筷羊肉,换一口米饭,再夹一片蔬菜,然后卷些小菜。肉菜均匀,绝对不挑食。一碗汤完,她立刻给加了第二次。
“够了。”他道,“饱食伤身。”
自制能力这么好,也是难怪。
她勾了勾唇,便停下来。
一餐饭吃得还算开心,唯一比较遗憾的是要喝药。
她捧着汤药的碗,对李恒道,“要是药汁子能做成糖丸的样子,就好了。”
“蜜丸”他问,“先生倒是会做。”
“先生什么都会”她好奇极了,“行军布阵,内政财务,卜医算卦”
李恒点头。
“好厉害。”她毫无保留地称赞,这般人才,果然是十项全能,“怎么样才能学成那样子”
“先生师从许慎,乃鬼谷先生亲传弟子。”李恒眼睛里有些光彩。
顾皎见他略有些骄傲的样子,又听了鬼谷二字,便晓得许慎是本书作者创造出来的一个牛叉人物。这鬼谷先生应是从鬼谷子化来的,最擅长的是纵横谋略,乃乱世中才得用的技术。眼下乱世,可不是这样的人最佳的事业场可惜,她不知其中细节,更不能贸然接嘴。
李恒略等了一刻,没等到接话,大概觉得有些无趣了。他起身,又走到书桌边,继续认真看书。
顾皎咬唇,唤人进来收拾饭桌。她感觉略有些溃败,在内间来来回回走了许多趟。
丫头们在回廊上小声地吃饭,做事,几乎没发出任何响动。
她要抱大腿,好不容易打开了话题,结果一点也接不下去,太惨了。文化知识,得找个人靠谱的老师尽快补充。想来想去,除了魏先生外,再没旁人了。
她侧头看一眼,李恒坐得端正,看书的速度也快。若想要标记的时候,便自去取些温水来划开结冻的墨。
这么矜着,不是个办法呀,得想个招儿破局。
“将军。”顾皎走过去,小心翼翼道,“许慎是谁很厉害吗我并不知道。”
李恒执笔相当稳,铁画银钩落在纸面,漂亮极了。他看也没看她一眼,道,“你不知道很正常。他乃鬼谷先生最后一名弟子,一直隐居在草庐中。直到花甲之年,卜卦算出乱主已生,便出山收了魏先生做弟子。”
她抠了抠手背,这就有点神话了。
“魏先生常说许慎先生精通五门,他只学会了三门。”
“哪三门”
李恒看她一眼,“你的好奇心重。”
何止有点重,基本当在听天书一般。不过,她立刻上甜言蜜语,“我自小被养在龙口平地,连河西郡城也没去过,见识少。将军十四就出征,驰援奔袭几千里地,我实在好奇。能不能,讲些给我听听”
李恒便放下书,道,“想长见识”
顾皎点头,“如果可以的话,将军能多教教我吗若是将军不得闲,我自去求先生。”
“倒是会顺杆爬。”
真是夸奖了。
顾皎的导师也说了,她别的有点没有,但心特大,脸皮特别厚,还最会抱大腿。
她眨眨眼,“不想丢将军的脸。”
他状似无意道,“你的病,好了吗”
顾皎挺直了腰,道,“好差不多了。早不发热,身体也清爽,嗓子偶尔有点痛痒,但不碍事。”
李恒点点头,“大年前夜的灯楼会,一起去吧。”
顾皎看着李恒,李恒却重新捡起书,再不看她。她忍住要出声的笑,压着嗓子凑近了问,“将军要带我去吗真是太高兴了,我一定会去。啊,到时候去的人肯定会很多,对不对”
如此,还真得好好装扮一番呀。
平日穿的衣裳,以暖和为主,又厚又重,仿佛小孩子穿了大人的衣服。要出门就不一样了呀,那些守官家的夫人和小姐,各路豪强亲眷,五光十色得很。
“确实很多人。”李恒答了一句。
顾皎就有点慌张了,她道,“那现在就要准备起来了。只两天时间,将军的衣裳,冠,靴子,还有我的”
她直起身体,丢下一句我去找便跑箱子间去。
李恒原地看了会儿,视线挪向床边榻上堆满的各种布料,又看向一旁香炉缭缭而起的白烟。这屋子本是他的住处,只有简单的床和一两个衣箱,自她来了后,变得实在陌生。到处都是女人的痕迹和味道,她将他的生活搅得一团乱,梳子上一两根柔软的黑发,箱子间里撒的香粉味道。
魏先生说顾皎有大才,会是一个好妻子,当敬爱她;崔妈妈说,顾皎年龄小,身体弱,看了一肚皮的书,恐怕也是多思多伤的,最好不要令她积郁。
他们,其实都看错了她。
年,过年,从来都是年关难过。
他转身,收心,继续研究齐民要术。
只屋中多了个女人,怎么都无法安静下来,各种细微的声音传出来。她在内间和箱子间来回走,开箱子,拖动巨大而沉重的衣物,似乎还掀起了地毯。
李恒皱眉,不过是出一趟门,怎么兴奋成那样实在沉不住气。
又是一声,似乎重物落地,尔后一声浅浅的呼痛,立刻又停住。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应该含满了委屈。
他待要起身,又坐下去。
稍一刻,那人从箱子间去内间,坐上了妆台。各样首饰撞击的叮当声,开水粉盒子的声音,还有那种甜腻到呛人的味道。
这还让人怎么看书
李恒耐不住,终于站起来,准备去院子里透口气。
“将军”身后传来怯生生的一声。
鬼使神差,李恒转身。
顾皎一身水粉的薄外袍,腰间深青色的腰带;眉眼似乎新描了黛,被油灯照得分明;脸粉白,唇樱红色。她整个人站得笔直,手却有些不自在地拉着裙子。既羞怯,又大着胆子看他。
她拉开裙子,显出上面隐绣起来的百花,“将军,这样穿,好看吗”
李恒沉吟着,没有回答。
顾皎有点慌张地低头,仔细打量那裙子,“不好看吗是不是要重新换一套”
说完,她丢开裙摆,去榻上抱了两件衣服出来,“我想着将军穿黑的肯定也好看,所以选这个粉来配将军。要不将军也换上,咱们一起站镜子面前试”
战场上,机动诡变,状况频出。
魏先生说李恒善用奇兵,虽出其不意,但若遇上坚兵不出或擅守之将,一击不成则易溃败。譬如这龙口,强攻虽易,要得民心却需精心雕琢。一味的奇诡,恐伤及自身。
李恒看着顾皎那欢喜忐忑却又期待的摸样,微微眯了眯眼睛,不试试怎么知道
他淡淡一笑,道,“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