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醒了。堂堂男子汉,战场上披荆斩棘的军帅,领导有方,英武多谋,任谁都想不到,关起门来,他竟也有这般宜室宜家的一面。

    孟兰辛早习惯了他这样,见怪不怪,只与他闲谈说“从前没定,是因为这仗一打就是四年,两位将军都不能保证自己是不是能活着回去。他们是想,若是不能活命回去,岂不是耽误了绯霞和翠云所以就一直没松口。现在好了,仗打完了,一切都安定了下来,他们这才来向我提亲。”

    绯霞翠云的家人都远在京都,孟兰辛这个主子是唯一能替她们做主的人,所以,提亲自然还得到孟兰辛跟前来。

    陆四点头“那这事你做主。”

    “你别晃她了。”孟兰辛起身,朝丈夫走去,埋怨道,“就是给你惯的,现在不站着抱她,不晃着她,她就哭、就闹,就不肯睡。照这样下去,长大了还不得是自私鬼。”

    “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陆四觉得她小题大做了,但这个男人还是听话的,妻子说不给晃,他就轻手轻脚将女儿放在了床上,再小心翼翼替她盖好被子。

    从打完胜仗,到全家抵达京城,其中也过了好几个月近一年时间。等孟兰辛一家抵达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年底十一月了。恰巧这日,京城里下起了今冬的第一场雪来,天气陡然又冷了几分。

    孟柔芳小朋友说话早,一周多的她,已经会说不少话了。小姑娘穿着身鹅黄色的镶着雪白狐狸毛的东袄,皮肤雪白雪白的像梨花一样,一双乌黑透亮的大眼睛就像是嵌在脸上的两颗黑宝石,梳着双髻,对京城里的一切都十分好奇。

    “娘,人,多。”坐在马车中,柔芳将脑袋从外面收回来,一脸掩饰不住的兴奋。

    孟兰辛却笑容温柔“我们从前的家,那里也有很多人啊。”

    “这里多。”柔芳忍不住好奇,又把脑袋伸出去望街上鳞次栉比的商铺和来来往往的人群,“这里好。”

    孟兰辛亲了亲女儿发鬓,也像女儿一样,把脑袋探了出去。突然的,她瞧见了街边一个在挑着担子往饭铺里要泔水的妇人。起初她并没有瞧见那妇人的脸,只是觉得那个背影颇有些熟悉,所以就多望了几眼。待得那穿着粗布麻衣的妇人扭过脸来,她才猛然一惊。

    这是郭薇。

    “娘,臭。”柔芳捂住了鼻子。

    郭薇听到了方才那尖锐的声音,但她闻声看去的时候,却什么都没看到,只瞧见一辆马车从面前飞快走过。她皱了皱眉,也没多管。自从几年前她被从东宫赶出来,之后又被秦家休弃后,相继的,娘家也容不下她。她的两个孩子也不待见她,如今,她只能靠收泔水赚钱度日。

    身为被压榨的最底层,她已经习惯了这样麻木的日子。前世的那些,她都觉得离她遥远得不像是她曾经有过的日子。

    “郭大姐,明天早点来,老板说了,你今天来的可是迟到了。”饭馆里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走了出来,面露嫌弃之色。

    郭薇顾不得想许多别的,只能躬腰连忙致歉。

    她已经不配有尊严了,若是再不讨好这些饭馆里的管事,她很可能连这份工作都丢了。到时候,她唯一的下场就是饿死街头。

    孟兰辛回到家,一家人还来不及多高兴呢,却得到一个消息,说是太子突然病重,皇上有意改立秦王为储君。秦王与太子乃异母同胞所出,都是陆皇后的儿子。

    孟兰辛是颇为震惊的,就算太子病重,可太子是有嫡长子的,怎么会立秦王为储君呢

    “具体消息不清楚,但听说,太子从今春春狩时就开始一直生病。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只知道太子病得一日比一日厉害。立秦王为储君,是因为皇孙还小,这也是太子的请求。”

    孟兰辛十分恍惚,陆大老夫人再说些什么,她已经是听不进去了。

    孟兰辛的婆婆太夫人早在四年前去世了,如今的老夫人是孟兰辛大嫂。而孟兰辛身份也升了,如今是府里的四老夫人。

    这日,太子妃忽然造访。多年没见,太子妃与从前相比,少了几分少女的娇俏明艳,多了些稳重清素,眉眼间也更多了几分哀伤。

    太子忽然一病不起,她不知原因。可近日来太子迷迷糊糊间总会唤起孟氏的闺名,她才明白一切。原来这些年,太子所给她的温柔都是假象,太子从没忘记过孟氏,他说他对不起孟氏。

    “我知道我这样做不妥,但真的,四舅母,你去看看他吧。”太子妃在孟兰辛面前,早没了身为东宫女主人的架子,哭着道,“他一直有个执念放不下,他真的病得很严重。”

    可孟兰辛却是理智的,她道“娘娘,我如今的身份你是知道的,我和太子殿下,那早就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娘娘是太子妃,我相信太子殿下有娘娘在身边,一切都可以撑过去。”

    太子妃道“他一直说对不起你,可我问他,他也不说缘由,只说和我说了我也不明白。四舅母,若是你身份有所不便,你和四舅舅一起去吧。”

    孟兰辛心中倒有一个猜测,但她不能确定。想了想后,孟兰辛答应了太子妃。晚上的时候,她也和陆四把事情真相说了。

    陆四是聪明人,孟兰辛几年前的反常举动瞒不了他,所以,或真或假的,他也知道一些。但具体情况知道的不详细,妻子不肯说,他当时也就没刨根问底。但今儿太子妃来了一趟后,孟兰辛选择对丈夫和盘托出。

    听完后,陆四一言不发,孟兰辛心中“咯噔”一下,紧张极了。

    这事情太荒谬了他不信还是说,他信了后却觉得从前她竟然和另外一个男人有过一段长达数十年的婚约,他生气了她也不太敢问,毕竟现在是十分在乎这个狗男人的,不想和他吵架不想和他闹别扭。

    所以,孟兰辛数年来难得有一回小心翼翼有点讨好的意思“夫君,你在想什么”

    陆四说“我在想,你那么能活,万一我这辈子还是死得早怎么办到时候,岂不是又得叫你一个人守活寡”

    “呸呸呸。”孟兰辛连“呸”了好几声,严肃道,“你不会的,你不要开这种玩笑”

    陆四笑了,拦腰抱过娇妻来,亲了亲她脸“好,我们一起去看太子。太子病重,你我身为长辈,的确应该去探病。”

    陆四夫妻带着一儿一女入宫去给皇后请安,皇后很稀罕陆四的这一双儿女,又想着本是世家公子小姐,结果却在东海边境呆了数年,实在吃苦了,所以,心中就更偏疼了些。

    陆四夫妻留了儿女在皇后坤宁宫,他们二人则去了东宫。太子春时病重,到如今也有好几个月了,太医都说是心病,但这个心病的因在哪里,也就只有太子自己知道。

    孟兰辛牵着丈夫的手入太子寝殿的时候,瞧见的,是卧靠在床头的一个瘦削且满脸苍白病容的男人。孟兰辛实在没想到,几年没见,当年那个年轻气盛的太子,竟就成了这般。

    看到孟兰辛来,太子努力笑了一下,而后目光落在他们夫妻二人彼此紧紧握在一起的那双手上。

    太子笑容无力“你到底还是来了。”说完这句后,他猛地咳嗽。一旁太子妃见状,忙给他拍胸口顺气。

    太子却轻轻握住太子妃手道“你带着他们下去吧,孤有话单独同舅母说。”他打发太子妃走,其实就是暗示陆四也走。

    但孟兰辛却说“我和夫君之间没有秘密,太子殿下没有什么话是不能当着我夫君面说的。”目光转向太子妃,她也说了同样的话,“娘娘陪伴殿下多年,臣妇想,娘娘也没有什么是不能听的。”太子妃投来感激又感动的目光。

    太子沉默一瞬,同意了。

    打发了殿内侍奉的太监宫女后,太子说“孤终于知道当年你为何突然不肯嫁孤了,原来如此。”

    其实只要太子不做出伤害他们一家的事情,这一生,她也是希望太子能好好过自己的日子的。

    孟兰辛倒十分坦然“太子妃娘娘比臣妇更适合坐这个位置。”

    太子望向太子妃,轻轻点头。

    孟兰辛却又道“前几天回来的时候,我看到郭薇了。”

    太子虽然多出了一些前世的记忆,但大多也只是属于孟兰辛的记忆,关于郭薇的,也有,但却很少。而且,他还是带了这辈子记忆的,这辈子他没和郭薇有感情上的牵扯,所以对郭薇,他是陌生的。

    偶然听到这个名字,他蹙了蹙眉。

    孟兰辛却并不打算放过他,直言说“臣妇看到她的时候,她正在倒泔水。不过才二十多的年纪,却老得像四十岁的。不过还好,她懂得靠自己双手去生活,而不是投机取巧走下作之路,倒也是好事。”

    “殿下和娘娘若是舍不得她吃苦,或许可以帮一把她。”

    太子却说“人各有命,这就是她的命。”却只字不再提郭薇。

    一切,都平静了下来。

    过完年后,太子以自己病重不能理朝政为由,主动让贤于秦王。此事京中闹得沸沸扬扬,有说坚持赞同太子的,也有坚决反对的。但朝中的事于孟兰辛一家来说,都太遥远了。

    陆四打胜仗回了京后,交了所有兵权,趁着春暖花开之时,带着妻子和一双儿女游山玩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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