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闻啾七岁时, 她家的大房子被收走了。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什么叫家道中落, 什么叫破产清算。她一心想回到原来的家,她想念宽敞的舞蹈室,想念她偷偷养在池塘里的小蝌蚪, 可是后来, 当她随着父母踏上前往外婆家的乡间小道时,她听到父亲和母亲说他们家的大房子永远也拿不回去了。
    闻啾坐在大巴车上,望着窗外越来越陌生的风景, 心里漫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委屈和恐惧,这一路上, 她像个闷葫芦似的,一直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 忍住不让眼泪流出来。
    大巴车颠簸了很久,最后停在一处田埂边,她被父亲从车上抱下来,低着头一看到脚下的泥巴路, 就委屈的哭了“我不下去,太脏了。”
    呈现在她面前的,是她从没有见过的陌生景色,下过雨的乡间小道泥泞不堪,到处都充斥着一股泥巴和枯草混合的难闻气味, 她一闻到那股陌生的气味就直皱眉头,委屈的哇哇大哭,双腿盘在父亲的脖子上, 死活不下去“爸爸,我不下去,呜呜呜,太脏了,我的水晶鞋会弄脏的。”
    “爸爸妈妈,我们回去好不好,我不要呆在这里。”
    “这里又脏又臭,我想回去。”
    这个地方太可怕了,没有汽车,没有高楼,没有商场,就像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初来乍到,她就被这里的一切吓到不知所措。一向严厉的母亲呵斥她“你这身公主病到底谁给你惯出来的,将来你迟早要自己走的,不就是几块泥巴路,这就是妈妈长大的地方,是外婆的老家”
    “我们家啾啾才那么点,哪里懂这些,你就别骂她了。”印象里爸爸从没有对她发过火,他纵容她的一切小缺点和坏脾气,替她辩护完,他双手抱起闻啾往头顶举过,让她坐在他的肩膀上,带着他在田埂上小跑着
    “啾啾儿,这地方多好啊,以后这一整片山都是你的,你就是森林里的小公主。”
    那是一个夏日,暴雨清洗过的天空泛着微微的暖黄色,连绵的田埂蔓延到外婆家的后山上,闻啾骑在父亲的肩膀上,她的双马尾被风吹的往后扬起来,在风里发出呼呼的风声。
    原本还在哭鼻子的闻啾,立刻抱着他的脑袋笑起来。她虽然不喜欢这个地方,但是因为爸爸喜欢,她也会学着喜欢。
    她的人生,从那个夏天开始迈进了一个全新的篇章,肄业在家的父亲偶尔带着她去山上挖蘑菇,找草莓,有一次,她终于忍不住说“爸爸,你把这些蘑菇全摘了,森林里的小矮人会饿死的,我们给小矮人留一点好不好”
    从小在温室里长大的孩子天性单纯,偶尔蹦出那么一句傻乎乎的童言,把老父亲一颗疲倦的心逗的哈哈大笑,他松了手,留了几个小蘑菇在地上“听你的,爸爸留点给他们。”
    父女俩都是爱过敏的体质,去山上一趟回来,露在外面的皮肤难免要起一圈红疹子,每当这种时候,母亲一定会气的一边给她抹药,一边破口大骂“闻良,你不要把女儿带野了,太野了将来谁家敢要”
    “没人要就更好了,我家的小白菜就是要圈养的。”
    父亲是个典型的女儿奴,哪怕后来随着村民去工地上务工,逢年回来时也一定要给她带各种小裙子,小玩具,带她去镇上玩。
    家里外债还清的那一年,家里的日子也终于慢慢好了起来,父亲和母亲商量着,换了一份工作。他跟着村子里一位挖矿的工人进了山城的一座煤矿山,那之后,父亲就更加忙碌了,那年过年,父亲没有回来,只是给她打了一个长途电话,闻啾握着电话哭的泣不成声
    “爸爸你什么时候才回来,明年我就要上初中啦,我现在都会自己洗衣服了,我也可以照顾外婆了。”
    父亲那边的信号断断续续的,但她还是听清楚了他给自己许的承诺“啾啾儿,你生日的时候爸爸一定回来,好不好”
    小孩子和爸爸炫耀的话在父亲听来只有说不尽的心疼,电话这端的男人嗓音沙哑“也许明年我们一家三口就能去城里面了,我可不希望我的宝贝女儿一辈子都呆在森林里。”
    那时候的闻啾从没有想过,原来那就是最后一次听到父亲的声音。
    煤矿山出事,登上报纸的时候,距离那场事故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星期,母亲带着她和村里其它家属随着春运大潮,在火车上站了一夜。她那时候还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时不时从阿伯阿姨的口中听到哽咽和哭泣声,可每当她抬起头问眼睛发红的母亲时,却只听母亲说要带她去见爸爸。
    她其实本应该在火车上就兴奋,但阿叔阿婶之间那股压抑的气氛让她觉得喘不过起来,甚至害怕的想哭。
    他们一行人冒雨抵达事发地点时,原本高高的小山已经坍塌的只剩下小土堆,像怪兽一样的挖掘机发出突突突的音躁,挠的人耳膜生疼,暴雨混着黑色的土壤流淌在脚下的大地上,弥漫着一股恶臭味,周围女人的哭声,孩子的呐喊声,那些声音仿佛被撕裂了一般,冲进她的耳朵里。
    她对这个陌生的世界充满着恐惧感,颤抖着拉住妈妈的手“妈妈,你不是要带我来找爸爸吗”
    母亲不发一言,狗搂着背脊站在雨幕里,她颤抖着肩膀,脸颊上滑落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她说“乖,再等等,一定能见到的。”
    她以为那一夜的火车站票是为了和父亲团聚,但事实比这个更加糟糕,因为坍塌的地形原因,父亲和两位工友的尸体接连几天都没能挖出来,上面派人来给每位家属慰问金的时候,母亲紧紧抓住了那位先生的裤腿,冲着他发脾气“我不要钱,我要我先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不信,我必须要见到他的人”
    母亲失了理智,跪在地上捂着脸嚎啕大哭的背影,卑微的像是一寸雕塑,小小的她揪着妈妈的衣领,抬着头看着面前的人,嘴唇都被咬的泛白“叔叔,我要见我爸爸我想见我爸爸。”
    后来他们去父亲的工地认领遗物,有人从他的宿舍里搬出了一只被塑料薄膜缠了好几圈的玻璃盒子,她垫着脚往里面看了一眼,胖乎乎的龙猫先生躺在精致的玻璃盒里,上面的信纸上,是父亲苍劲清隽的字体
    啾啾儿,生日快乐。
    这件事情闹了一个月,没挖出来的两位工友家属们最终选择接受这个血淋淋的现实,拿着钱走人。但母亲却一直再等,她和闻啾一直坚信着,父亲一定会在某一天回来。
    她都没有见到他,怎么能判定他已经死亡了呢。
    他只是失踪了,忘记了回家的路而已。
    于是她等啊等啊,等到上了初中,上了高中,等到这个家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她迷路的爸爸还是没有回来。她都快在心里暗示自己,认清他其实已经辞世的时候,她却在这个地方,见到了一张和父亲长得一模一样的脸。
    车窗玻璃下那张熟悉到她不敢在梦里回忆的脸,此时就在她的眼前,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她的视线一动也不敢动的,描绘着他的五官和轮廓,直到那一笔一划,一寸一毫的和记忆里的那个男人重叠起来
    犹如五雷轰顶,她的脚在一阵发软后,顺着车窗玻璃滑下去,瘫软的跪在地上,她的嘴巴一张一合,最终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后来,车里的那个人终于开口问她“闻小姐,你要是来找我谈解约的事情,我不会同意。”
    她的爸爸不认识他了,就算是这样近距离的四目相对,他也不认识她了。
    小跑着追上来的徐映天扶起倒在地上的闻啾,看向车里的许董事长,又看着眼眶泛红的闻啾,一时之间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眼看着车窗玻璃往上滑动,她立刻伸出手按住,趴在车窗外,问他“许董,你的肚子上是不是有一条疤你对芒果过敏,对梧桐树皮过敏,你写字的时候是不是会把小拇指垫起来”
    她把自己能想到的小细节和盘托出,努力抑制着心里那颗不受控制的心脏,她屏住呼吸等了很久,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界那般漫长,最后,她却看到他皱着眉头,嫌弃的说了一句“你问的这些问题,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的眼睛眨巴了几下,眼泪刷一下夺眶而出,她喊他“爸爸,我是你女儿,我是啾啾”
    “我连老婆都没有,你说你是我女儿,开什么玩笑”那人抬手把她压在车窗上的手扫下去,吩咐司机开车,临走时探出脑袋看了她一眼,又说,“我没认干女儿的嗜好,这个年纪应该把重心放到你的事业上。”
    坐在车里的方健看车子终于驶上轨道,嘲讽的笑了笑“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硬攀亲戚的女生。”
    一直靠着车窗的许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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